那天的阳光很好,张默珩永远忘不了那天的太阳。
她就像很久没有得到阳光沐浴的井下矿工工人一样,贪婪的吸取着这免费的资源。
“哟,这不张默珩嘛,什么时候放出来的?
啧啧,你瞧瞧,这面色苍白的,瘦不拉几的样儿,这还是我们以前的那个小美人儿吗?哈哈哈……”
听着路旁那个几个月前跟在自己屁股后头穷追不舍的钱胖子阴阳怪气的,落井下石的腔调,她一个眼神欠送,继续前行。
钱胖子被无情忽视,立马不干了,撂下自行车,大步上前,一把抓住她的肩膀,就要甩她耳刮子。
哪知道,本来还在自己手里的人,竟然像泥鳅一样,瞬间溜走,就在他愣神儿之际,空中飞来一只脚,然后,钱胖子就像鸟儿一样飞了出去!
看着他自由落体,啪叽掉到地上,砸出了一个大坑,张默珩只有一个想法,这胖子似乎又比以前肥了。
本来还想让他继续胖几圈,但想到少管所的大叔让她乖一点儿,就算了吧。她拍了拍手,转身离去,丝毫不管他跟那儿鬼哭狼嚎的咒骂。
所以说,哪儿都有学问,跟着大叔学的这点儿本事,还是很管用的,如果以前自己就会的话,是不是就可以不用进去了?哥哥也就不会……
她摇了摇头,也说了是如果,生活从来都没有如果,过去了的事儿就永远过去了,再也不可能让你有反悔的机会。
当她怀着忐忑的心情,回到那个小小的房子门前的时候,心跟着就安定了。
她抬手敲了敲门,手都是颤抖的,只是等了好久,却没有人来开门,她心里咯噔一声,然后脚就没控制住,于是,门在自己的暴力下,应声而倒,门后面露出唐曦晨那哑然又苍白的脸。
抬起的腿还在空中,默珩很不好意思的放下,然后,规规矩矩的站好,冲着他甜甜一笑:
“哥哥!”
看着她毫发无损的样子,站在自己面前,唐曦晨的喉结动了动,心里抑制不住的颤动,没有血色的脸上却没有任何反应,只是伸手指了指门。
默珩直接一把扛起门,手起门落,安到了上面,严丝合缝。完美!
她拍了拍手,
“好了!”
看得唐曦晨双唇颤抖,眸子乱飘,这个妹妹是不是被换了?
他踉跄着上前,将她拉进屋里,上下检查了一遍,看得默珩很是无语,
“哥哥,我好着呢,我告诉你啊,我在里面可好了,一点儿都没受到折磨,那里面的一个叔叔可好了,他不光对我照顾有加,还教了我很多拳脚功夫,以后,再也没有人能欺负我们了!”
看着她明眸飞扬,小脸蛋儿白里透红,似乎那身狼狈都不见了,还胖了点儿,这样的妹妹似乎是以前从未见过的。
默珩又说:
“哥哥,妈妈呢?”
唐曦晨身子一晃,眼看摔倒,勉强扶住墙壁,默珩立马扶住他,很是不解,哥哥怎么变得这么虚弱了?
看着妹妹,唐曦晨心疼坏了,小家伙还是个孩子啊。
可是又不知如何说起,只能在找回自己的声音后,才慢慢道来:
“阿珩,妈妈去了……”
“哥哥,不要跟我说妈妈去了很远的地方,我知道,那都是骗人的,妈妈是不是已经……死了?”
唐曦晨震惊了,妹妹怎么去了一趟那里面,变成这个样子了?
默珩没有看哥哥那苍白的脸,直接拐进里屋,一眼看到那张掉了一根凳子腿被用砖头垫起来的桌子上放着的妈妈的照片。
她的心疼的难受,那种感觉就像两年前爸爸失踪的时候一模一样。
听到响动,唐曦晨从后面踉踉跄跄的奔过来,就看到她跪在地上,那瘦瘦的单薄的身影就那样触目惊心的砸进自己心里。
等到默珩哭累了,趴在唐曦晨怀里睡着了之后,他轻轻将她抱起,慢慢走进里面那间他天天打扫得妹妹房间的小床上,给她盖上被子,拉过小板凳,坐下,就那样深深凝视着她。
小家伙估计做噩梦了,睡得很不安稳,最后他不得不抓住她的手,估计是感觉有了依靠,她枕着他的手慢慢安定下来,竟然还在梦中露出了浅浅的笑容。
看着那梦寐以求的笑容,唐曦晨的心被酸涩填满,又想起两个人第一次相遇的情景。
那时自己十岁,被亲生父母抛弃,只因为自己有心脏病。
当时自己奄奄一息,即将告别这个世界,就在他的眼睛就要合上的时候,竟然看到了那张让他一眼就无法忘记的笑脸。
默珩就那样突兀的出现在自己的视线里,也出现在自己往后的六七年里。
人人都说他治不好了,只有她拉着自己父母的手恳切的哀求着:
“救救小哥哥……”
于是,张爸爸张妈妈拿出所有的积蓄,借遍了所有能借的人的钱,生生将他从死神手里抢了回来。
之后的几年里,不知道是得到了及时的治疗,还是因为山村的气候养人,唐曦晨的病竟然再也没有复发过。
看着越长越精神,越来越出众的唐曦晨,众人都羡慕不已。尤其是这小伙子懂得感恩,还帮他们做了不少事,张家也在他的手里变得越来越好。所以,唐曦晨在这里的威望仅次于村长。
只是好景总是不长的,老天爷惯会捉弄人,在张爸爸跟着别人出山挣钱,给两个孩子交学费的时候,遇到了抢劫的,一同去的都跑了,只有老实人一个人拦住了劫匪……
所以,从那以后,张家就只有张妈妈操持着,唐曦晨再能干也还只是个孩子。她长期劳累加上心情郁结,终究病倒了,卧床不起。
张家的天眼看塌了,只是却被唐曦晨顶了起来,他一个人拼着命保护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人。
所以在那个男人来到这个村里,一打听就打听到了。一说唐曦晨,大家都交口称赞,这让男人的脸色变了又变。
怀着忐忑的心情,走到人们给他指的张家门口,犹豫了片刻,他走了进去,偏僻,简陋,让他眉头直皱。却没有见到唐曦晨。
等到打听到,他天天去少管所蹲着的时候,他也调查清楚了事情的始末。
张默珩本来是个小不点儿,不起眼儿的那种,哪知道,几年时间,长成了个子不低的十二岁大姑娘了。粉雕玉琢的,人见人爱,尤其是村长家的傻儿子钱大宝,人称钱胖子的那个小痞子,见了默珩就走不动路了,跟狗皮膏药似的,每次都在路口堵她,弄得她不胜其烦。
看到哥哥天天忙的脚不沾地,又害怕跟他说了,让他心烦,所以就忍着。
直到那天,钱胖子将默珩推倒,就要扑上去的时候,唐曦晨正好看到了,于是,他跟疯了似的冲上去,将钱胖子打得跟充了气的皮球,只不过,在另一个小跟班的帮助下,胖子终于反败为胜,将唐曦晨打得爬不起来。
默珩在一旁看着哥哥被打,气得眼冒金星,抄起路边的砖头,就给他开了瓢。
然后,她在村民的帮助下将哥哥送到医院,还没等到唐曦晨醒来,就被钱胖子那个在派出所当个小头儿的叔叔给弄进了少管所。
张妈妈听说儿子昏迷不醒,女儿被抓了起来,急火攻心,当晚就去了。
由于打钱胖子导致心脏病复发的唐曦晨,再次醒来,已经是一个月之后。
他跪在张妈妈的遗像前,甩了自己几个耳光,作为家里唯一的男人,他没有保护得了一个人,如何给张爸爸交代?
之后,他就拖着还没痊愈的身子天天去少管所,钱胖子更是在一天夜里又被狠狠修理了一顿。而且被打得莫名其妙,虽然猜测是唐曦晨,但看他那弱不禁风的样儿,也对不上号。
只是,他的能力有限,再多的守护也没能换来他的阿珩的自由。
直到那个男人的出现,在看到他的第一眼,他就认出了他是谁。
他就是那个任他哭嚎都没能回头的,叫唐启风的,他应该叫爸爸的人。
只不过再次相见,更多的只有陌生,看着他的冷漠,唐启风眉头紧皱,商场里练就的铁石心肠在这一刻竟然也有些松动。
那是他的儿子,他亲手丢下的儿子,当年生意失败,倾家荡产也没能补上窟窿,最后妻子拿着最后的积蓄跑路,扔下他和患有心脏病的儿子。
如果不是债主追的急,他是不会丢下自己曾经捧在手心里的儿子的。
所以,此刻,再次看到这个已经挺拔如松的少年时,他的眼眶有些红,手微微颤抖着,最后,却也只是说了一句话:
“跟我走,我将她弄出来!”
对,唐启风作为一个商人,讲究的是利益当先,儿子是自己的,肯定得带走,虽然张家救了自己的儿子,但是,他答应将默珩救出来,并给她找个人家,保证她衣食无忧,就已是仁至义尽。他有一个继承人足矣,没必要浪费精力再去养一个别人家的孩子。
所以,在儿子说要和默珩一起生死与共的时候,他狠狠皱了皱眉,看着他眼里的情谊,更加觉得这女孩子不能留。
唐曦晨不知道自己的父亲有那么大的能量,在他还没收拾好心情的时候,他的阿珩就回来了。而且,完好无损,看那样,还学会了不少技能,这丫头!就是个杂草,搁哪儿都能茂盛成长。
可是……他那找来的父亲却很不情愿收留她,不行的,那怎么能行呢?他可以不管自己,也不能没有阿珩,天真可爱的,活泼的,调皮的,跟在他身后叫哥哥的阿珩,是他生命里的阳光,没有她,他会死的。
由于连日来的奔波,加上没有好好吃饭,他的身体已是强弩之末,终于在默珩的床边缓缓倒下……
日子在太阳的东升西落中缓缓度过,默珩瓶子里的细沙也一粒一粒的从指缝间溜走,看着渐渐变少的沙子,她却没能做到忘记那个丢下她的人。
作为没心没肺的那一派,她到现在都很难相信,她能睡的那么死,连他走掉都不知道。
可是,那个将自己举过头顶,说会保护自己一辈子的人,怎么能说话不算话呢?哥哥,可是,每次都会兑现自己诺言的啊,为什么会将她丢下呢?
她在那一刻彻底成了孤身一人。
“默珩,你怎么又发呆,今天可是很忙的啊,姐姐拜托你,要发呆也得等到下班后好不好?”
沈颜很是无奈地说。
默珩回过神来,看着手底下的画稿,自嘲的摇了摇头,或许,自己真的就只是别人说的那个天煞孤星吧。和该一个人的世界,那就注定了不能与人同行。
想到这里,手下动作加速,笔走龙蛇,刚刚还单调的服饰,瞬间有了生命般,绽放出光彩,引得一旁的沈颜瞠目结舌,手指头都抖成了筛糠,
“默……珩……这是你画的?”
“不错!”
呃,谁的声音?
沈颜转头望去,我的天呢,半天,她都没有找回自己的声音,眼前不知何时来了一位客人,但见此人,剑眉星眸,容颜冷峻,浑身散发出一股子冰冷的气息,有种生人勿近的距离感,但是那种让人欲罢不能的气质,又让人忍不住想凑上去。
也想凑上去的沈颜,被他一个眼神定在了那儿。
“呃,那个,先生,有啥吩咐?”
呸,自己怎么瞬间成了店小二了,明明自己这儿可是个高档定制款西装专卖店好吧。
默珩犹自沉浸在回忆中,因为眼前的男人和自己记忆中的哥哥慢慢重叠在一起,只不过,自己的哥哥是那么温和,温暖的像天上的太阳一般,可眼前的男人却冷的像冰。
突然的,她胆怯了,她怕自己的梦会碎,哥哥不再。所以,
“沈姐,我想请假!”
“啊……好……不对,什么?请假?
默珩,你突然请什么假?再说了,店是咱俩开的,说什么请假啊?”
沈颜还没从男人的冲击中回过神来,就被默珩的请假,扰乱了思绪,只不过,这个默珩还真是让她重新认识了一下,原来这孩子的乖巧,也只是没有遇到事儿而已。
看着她收拾起包包,仓惶走出大门,那形象怎么看都有点儿……狼狈?
沈颜不知何意,心里竟莫名一喜,这小丫头果然有眼力,知道给她腾地方。
哪知道等她回头,才发现,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沈颜这个懊悔啊,怎么没拉住人家呢?白白耽误了生意。
等到默珩仓惶跑到一个拐角处,停下来,大口喘气的时候,一旁冷不丁传出道声音:
“阿珩……”
阿珩,阿珩,阿……珩……
这个世上也只有一个人会这样叫她,语音缱绻,带着无限温柔,一度让她沉溺,哥哥可是这个世界上最最好的人。
可是,这个人有一天却把她丢了,这是她最不能原谅的事情,虽然,也许,哥哥是有苦衷的,只不过,她被丢弃的心疼到现在,无法愈合。
于是,她更加坚定的往前跑,直到……
啪叽……
结结实实的摔在地上,快得连后面的唐曦晨都没能来得及抓住她。所以,只能眼睁睁看着她,趴在那儿,又不敢贸然上前,万一再吓跑了,怎么办?
默珩磕的下巴疼得结结实实,这一刻,她想死的心都有了,脑子里冒出个念头,能不能不起来?
最后,她感觉到一只温暖的大手轻轻放在自己身上,声音也轻轻的,似乎怕她跑了似的,
“阿珩,咱们起来吧,地上凉!”
于是,顺着台阶,默珩也顺着他的手站了起来,猝不及防间就被狠狠勒进一个温暖的怀抱。
耳边是他急促的呼吸声,热辣辣的传到自己脖颈儿,默珩,能感觉到他那更加急促的心跳,突然就不淡定了,挣脱开他的禁锢,凶狠地说:
“你不知道自己的身体啊,还这么激动,万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