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炎毒呢?自你师父去后,封印减弱,你的炎毒已发做过两次了。”既零化形之时炎毒入体,一动妖力就会触发,囿灵印是既零师父同桀傲合力设下,为的就是压制炎毒,自她师父走后,那半封印逐渐瓦解,既零这两年在外承接祈愿,因着仙修不足,动用过几次妖力,致使炎毒发过两次,每次都是跑到千重山找桀傲帮着压下去的。仅是封印松动就如此,若当真给她解了封印那还了得。
既零却毫不在意:“不是还有你的吗,且又不会伤及性命。若我以后再遇着鸣姬或是其他魔族,有这一身妖力可是能救命的。”
桀傲见既零坚持,冷哼一声,不再阻拦。他性子本就冷漠,平生好友不过二三,既零在这千重山上往来百年,也算相熟,因此便劝了一两句,阻不了便罢了。
只见他抬手,苍白而修长的指尖凌空划出了道符文,印在既零额间。虽只用片刻功夫,桀傲眉眼间却漏出了疲态,转眼即逝。囿灵印不是普通封印,设印之时合二人之力半日方成,解印虽说简单,却依旧极耗心力。
符文印入额间微凉,体内沉寂已久的妖力一颤,呼之欲出。
“这是解开囿灵印另一半的子印,你若是想好了,只需心念一动,碎了这子印便好。”桀傲顿了顿,终究还是又添了句,“而今丛云峰只你一人撑着,若你解了封印又撑不了炎毒,丛云峰便当真要封山了。”
既零笑笑,道了声“多谢”。
她亦知封印解开的后果,因此不打算此时动手。讨了张子印,只为有张底牌,不至于再遇见无能为力的情况。
不归谷,丛云峰,两次了。
她再不愿看到有人离去了。她再不愿独自一人被留在这世间了。
千重山上日月精气充裕,供仙人修炼的灵气却极薄,既零往年在千重山上时也就看看书,陪桀傲杀两局,偷得浮生,咳,两三个月的闲,总之是不修行的,而今既然带着徒儿来了,想着少年人的时间浪费不得,便想着指导几招剑式,去外面抓几只小妖陪着练手。
不过洛云川却像是有些心不在焉,剑招上屡屡出错,还总不见人影。既零想着怕是小孩子贪玩儿,修行也不差这一二日,便又松了下来。
这千重山看似是白茫茫一片没什么有意思的,可这山上雪层掩盖的大小洞府却不少,山顶上除了桀傲的狼族,便是白乎乎胖嘟嘟天蚕族,君羽山的霜色云纹衫就是用的天蚕族产的纱绸。半山腰上却有不少妖怪精灵的居所,当年既零嫌千重山上无聊,拉着既明陪了几年,大大小小洞府逛了个遍。小胆子的鼠族怕生,知道二人是狼君的客人,说话都畏畏缩缩的。贪吃的蛇族酒足饭饱,翻着肚子在洞府里睡觉,大喊大叫都闹不醒。红眼睛的兔族洞穴最是头疼,转来折去总是寻不得出口,足足耗了两三日才走出。
想来小徒儿这两日也是发现了些好玩儿的。在君羽山上待了七年,好容易出来一趟,便好好放松一下吧。这儿是狼君的地盘,桀傲治理有方,大小妖族服服帖帖的,洛云川在此出不了岔子的。
相比于既零的悠闲,洛云川近几日却很烦心。魔界好像出了些麻烦。洛云川与那边通了两次信后,桀傲似乎觉察到了什么,他也不敢有所动作了。
烦心的事多起来,洛云川便不像以往那边缠在她身边了,练剑之时也有些心不在焉。既零起初还指导上一两句,后来索性由着他,洛云川却没来由的更是烦躁了,今日一早便出去散心,招呼都不打一声,午后方才回来。
刚一进雪阁,洛云川眉头一皱,空气里尽是卓华酒的味道,坛子倒在桌上,酒酿凝成了冰凌。这样浓重的酒气,却不见既零的身影。
倒真是个好师父,对徒儿不管不顾,自己一个人喝起酒来了。
洛云川心情更糟了,甩了袖子便又要走,却忽然听到一阵轻微的哼声。洛云川寻声望去,一腔的怒火登时散了,只觉得好笑。
院落一角处卓华树下躺着的不正是既零吗。
在千重山上,二人皆是便服,既零仍是素净的衣衫,裹着白色狐裘,今晨又落了一场雪,既零躺着树下,与雪色相融。看这雪痕,怕是从树上摔了下来吧。
既零平日在丛云峰上有他看着,未曾醉过,洛云川也因此从未见过既零的醉颜,此时她便躺在雪地上,满头青丝铺散了一地,因着醉酒,脸上泛着红晕,耳侧还落了一朵红梅。想是梦见了什么有趣的事,一会儿皱眉一会儿展颜,口中还时不时发出细微的哼声,洛云川听了,心里像是被小猫挠了一下,说不出的滋味。
不过他很快恢复了常态,既零这般躺在雪地上也不像样子,虽然没人见到吧,到底也是不好的,便前去扶她起来,准备抱她回屋里休息。却不想既零觉察出动静,醒了过来。眼睛里还带着迷离,仿佛一层雾气氤氲,看见了洛云川,先是懵了会儿,而后却很自然的环上了他的脖子。
洛云川而今同既零差不多高,男孩子力气大,很自然的抱起了既零,看她在自己臂弯里窝着,睫毛微颤,乖巧地像只小兽。
可她说出口的话却让洛云川一僵。
她朦胧中看着他,嘴角勾起,却喊着“既明”。
洛云川知道既明是谁。
在丛云峰时听同门提起过,既明是既零的四师兄,比她入门早了十来年,天资极佳,一早便被认定为下任峰主。既零最与他相熟,从不喊师兄。可那年丛云峰大劫,他却逃走了,峰主之位便落在了既零身上。有传言说魔族入侵与他有关,他爱上了魔族中人,叛了丛云峰。君羽山数千年结界稳固,若非有内应,如何会轻易被破。
还有传言称,既零是喜欢既明的。
洛云川油然而生一种恼意,可怀里的既零却浑然不觉,不安分的扭动着身体,环着洛云川的脖子支起自己,下巴磕在洛云川肩头,看向后面。
“既明你看,我给你留了坛子卓华酒。”
“既明你今天又去磨那幽冥树精了?那树哪里好看,还不如我呢。”
“既明今天我又跟桀傲学了一招,你却不思进取,早晚有一日我能赢你一局。”
既明,既明,都是既明。已经叛逃了还念念不忘,而今在丛云峰上陪她的可不是既明。
洛云川只将她放在了院内的石桌上,右手捏起了既零的下巴,迫使她抬头看他。
“既零,”他叫的咬牙切齿,连师父都不喊了,“你看清楚,我是谁。”
若是放在魔界,何人敢视他于无物!
既零被捏的生疼,眉头蹙起,摇着头晃了两下,却挣不开。
“既明你放手,疼。”不知是因着醉酒还是委屈,既零话里带着颤音,原本清明的眸中水汽氤氲。
洛云川闭目隐忍片刻,松开了手,再睁开眼时已是敛好了怒火,恢复平寂。
“师父且先在此处醒醒酒吧。”便把既零扔在了院中,自己又出了雪阁。
待洛云川再回来时,已是月华满院。既零仍坐在院中石桌上,手支着脑袋,怕是睡了一下午。狐裘落在了地上,想是冷了,缩缩身子,紧了紧身上的衣服,看着可怜兮兮的。
洛云川见了,叹了口气,想着不过百年,何必同她计较,终究是陌路人。他走上前去,捡了狐裘披在既零身上。
既零睫毛颤了下,醒了过来。看了洛云川一眼,又闭了眼睛按了按太阳穴,说了句“回来了”,嗓音还有些微沙。
“师父酒醒了?”
“嗯。”
果然,只有醒着的时候才记得他。
既零站起身来,刚刚酒醒,又坐的久了,一个不稳,被洛云川搀了一下。
既零站稳了后,洛云川刚要松开手,既零却往旁边挪了一下,道了声“不必”。
洛云川闻言,眉头一挑,上前一步,不由分说把既零打横抱了起来。
“师父刚醒酒,又在外面冻得久了,站都不稳,还是徒儿送师父回房吧。”
既零身体明显一僵,头撇到了一边,闷声“嗯”了一下。
她本想着,洛云川也大了,这般作为略显亲昵,不过转念一想,既是师徒,洛云川又自幼时便在山中,不通情事,心思单纯,此番也没什么别的意思,以后再教他些世故人情好了。
洛云川看着既零沉默着撇了头去,心里冷笑。认做既明就可以投怀送抱,若是他的话,竟不愿多看一眼吗。
两个月的时间说长不长,自那一次醉的一塌糊涂后,既零也没敢再多喝。洛云川倒是不再乱跑,可总觉着冷淡了不少,想来是大了,不那么黏人了,也没什么不好的。
卓华花期一过,想来山下也凉了,既零便带着洛云川离开了千重山。
日子对既零来说还是一样,在丛云峰上休整一段时间,便下山承接祈愿。平静如水,最正常不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