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忽就飘下了雪,不同于君羽的细碎,鹅毛般簌簌而下,又落得匆忙,不一会儿就白了头。既零抬了手,感受着指尖的凉意。这雪景她看了九百年,却是头一次这般触碰。
有雪落在了既零睫毛上,融成了水珠,战战巍巍却不落下。她向来清疏,懒理俗世,像极了凡人口中九天之上不染纤尘的仙人。此刻沾了那滴晶莹,倒多了丝楚楚之意,不再清孤。
直到既零转头看他,洛云川才回神,方才竟是有些看呆了。
“我在不归谷时听鸟雀说起过,近处有个山洞,正好避一避风雪,也不知还在不在。”
既零咳了声,拉回了洛云川飘忽的心思,总觉着他刚才的眼神同往日不大一样。
追那炎精也不急在一时,看徒儿脸色苍白的模样,她实在有些不忍,可别再冻着了。
洛云川笑眯眯地看着既零,眨眨眼睛,嗯了声,甚是乖巧。
平日里见惯了也没注意过,这般端详着,既零确实是极好看的。并非艳丽,不施粉黛,如一盏清酒,浅浅淡淡,又恰到好处的醉人。
嗯,赏心悦目。
既零只觉着被盯得发毛,赶紧的回了头不去瞧他,自寻那山洞去了。
山洞确实是有的,九曲回环,幽邃深长。洛云川自槐云城之行后知道既零不喜引火符,便带了熹微灯。熹微灯算得上是妖灯了,平日里最喜晨起那缕日月交接的精气,于暗处无需灵气灵石便自生辉。
本也只是来避避风雪的,随处落脚歇息便好了,可既零见了山洞总想一探究竟,弯弯绕绕可算走到头了,也没什么新奇的,不过一个不大不小的空处,中间小池子通向外面的溪水,此刻聚起了过冬的游鱼。
既零不动声色的敛了小小的失望,却被洛云川尽入眼底。
“且在此处调养会儿,那炎精破阵伤了元气,待风雪停了,找见它时绝不可再放跑了。”
既零随处找了块石头坐了下来闭目调息,每每一动用妖力,炎毒就会不安分起来,过会儿要去捉那石头,可由不得折腾。
不过很快既零就坐不住了。她闻到了阵阵飘香。
洛云川捉了池子里的鱼,引了火符烤的诱人。见既零看过来,便递了前去,外焦里嫩,恰到火候。
莲花花精畏火也惧冷,熹微灯只能照明,还是吃点东西暖暖身子的好。
既零自然是想吃的,不过在此之前她得端起副为人师长的模样。
“都辟谷了,怎可为了口腹之欲妄动杀孽。”
洛云川闻言“哦”了声,收回了鱼:“既然师父不喜,我丢掉好了。”便作势要扔。
到口的美食要跑了!既零赶忙的夺了过来。
“烤都烤了,不能浪费。”
却见洛云川嘴角噙了丝笑意,方知自个儿被戏弄了。只觉得一阵恼羞,扭了头愤愤地咬了口,跟鱼生闷气去了。
“师父慢点,当心刺。”
然后既零就被刺卡了喉咙,还好两下就咳出来了。
身后传来低低的笑声。
既零很郁闷,这感觉像是被自家徒儿调戏了。
处的久了,洛云川摸透了既零的心思,见她这般就知道不开心了,也清楚该怎么哄她,先是折腾着体内的灵气打了个结,再装出一副困惑求教的模样。
“师父,徒儿方才运气走了周身几遭,总是有处阻塞冲不开,还请师父教我。”
既零闻言,这才转了身,双指搭上洛云川的腕处,驱了股灵力查探了番。
“简直胡闹,灵力阻塞该是细心引导,怎能蛮横冲撞,一个不慎经脉受损该怎么办。”既零斥责道,天资再好经脉再强韧也由不得这般胡来啊。
洛云川很是受教的点点头,既零脸色这才好转了些,单掌与洛云川相对,遣了自身灵力为洛云川疏导。洛云川感受着体内那股不属于自己的灵力,清润温和,所经之处一团乱麻的灵力被安抚,而后跟随着她在体内流转。待既零灵力撤出,手也落了下去,洛云川感受着指尖残留的温度,觉得有些惋惜,早知道该多打几个结了。
“想来是刚刚阵法反噬受的伤,以后若遇见难处了便找为师,切莫像今日这般折腾了。”
“是,师父。”洛云川应着,从袖里乾坤中取了方帕子,濡了池子里的水递上前去,“师父擦把脸吧,到睡下的时辰了,想来明早风雪就该停了。”
黑灯瞎火的如何辨得时辰,洛云川分明是在信口胡说。只是好容易叫既零找回了点做师父的威严,若是发现自个儿吃鱼弄花了脸,定又要恼羞得不理人了。本就是个清冷的性子,再不说话多无聊啊,便随口绉了个理由。
索性既零也是个糊涂的,根本没怀疑什么,接了帕子擦干净了脸,依旧是一副淡雅的模样,再想想刚刚那只花脸猫,洛云川表面不露声色,心里却笑弯了腰。
不多时儿既零便瞌睡了,卷了身上的披风,将自个儿裹成了只蚕,躺在石板上阖了眼睡下了,呼吸逐渐均匀。洛云川走近轻喊了几声师父,见没回应才放下心来。熹微灯悬于空中,光晕恬静又迷离,照着既零的侧脸,双眸阖了,便少几分往日的清疏。
洛云川坐在旁边看了会儿,一反平日里的温顺,眼神里满是放肆与贪婪,逾矩得抚上既零的脸,指腹轻柔的描摹着她的眉眼,停在唇角处。既零觉出了动静,睡梦中皱了下眉头,不安的晃了下,丹唇轻启,像是要说些什么。洛云川眸光骤然沉了下来,捏住了既零的下巴,稍稍用力。脸凑近了既零耳边,像是在呢喃,却带着股子狠厉。
“师父,你若是敢喊一声既明,我便叫你再说不出一句话。”
既零自是听不到的,索性也只是哼了几声,没说出什么呓语。洛云川这才松了手,却仍有些不满道:“师父,你何时也能喊一下徒儿的名字。”
既零中了迷药,睡得正沉,翻了个身背对着洛云川,却又被洛云川强行扳过来,紧着眉头颇为不满。洛云川见状却轻声笑了出来。
“师父,我原想着,等魔界安定下来再找你的,可我现在反悔了,不论往后还是当下这百年,你都是我的,是我一个人的。”
洛云川怕既零觉查出,帕子里没浸多少迷药,想来她也睡不久,便不再耽搁,帮着既零紧了紧披风,又脱下自己的外衫盖了上去。这才站起身来,朝洞外走去。
风雪正劲,洛云川衣衫单薄,却浑然不在意,指尖黑色的魔气溢出,不多会儿便察觉到了红莲业火的气息,想来方才元气大伤,尚未走远,倒也方便了洛云川。
而今魔力恢复了些许,对付只受了伤的炎精还是绰绰有余的。他只恐这石头一不小心伤了半吊子的既零,索性先来敲打一番。
御风而行,却比往日御剑快多了,魔气氤氲着,片雪不沾身,不过一柱香的功夫,便找见了炎精。这石头待的地方着实显著,周遭的雪尽数消融,让人不在意都难。
炎精察觉到有人到了,慌忙从乱石堆里飞出来便要逃跑,洛云川身形一晃,鬼魅一般出现在了它面前,右手虚握,升腾的魔气将那石头包裹。那石头颤了一下,丝毫不敢动弹。它毫不怀疑,眼前这人只要稍一用力,便可将他抹杀在此。
洛云川看着掌心悬浮着石头,小小的一块儿,灰不溜秋的,微微颤抖着怪可怜的,若不是周遭散发着圈淡淡的红色光晕,丢到河里是绝对挑不出的。只是洛云川心里明白,这副可怜样不过是装出来的,方才它同既零缠斗时可是耀武扬威的呢。
洛云川左手指尖弹了弹这小石头,石头抖了抖,周身的光芒更萎靡了。既零还要来寻,不能太折腾这石头了,便是猜到了是要赠给他的,洛云川也不能这会儿就滴了精血给炼化了。好在是个有灵识的东西,威胁它几句也是懂的。
“本尊暂且不炼化你,不过你需记得,既被我师父看上了,便逃不得。过几日我师父来寻你,随意抵挡两下便罢,若敢伤她,你也知道,本座灭你不过抬抬手指头的事儿。”
那石头伏在掌心,颤了颤身子,算作回应。洛云川能做的也就这些,见那石头还算顺从,便放它下来。
“你总也是归本尊了,若是识趣儿些,百年后我便放你自由。”洛云川轻轻点了点它,算作安慰,毕竟百年后他确实用不上这仙界的法器了。
那石头闻言,似有些欢快的跳动了一下,尔后静静地埋入一旁石头堆里,表示自己很乖的。
洛云川见状,放下心来,不在耽搁,御风回了山洞。
洛云川一走,石头又蹭的一下窜了起来,也不辨位置,拼尽力气逃了起来。不似混沌初开懵懵懂懂的器物,灵智竟这般高了。
笑话,它才不要被捉住炼了法器呢,一百年也不成。
本想着迷药也没下多少,既零却昏昏沉沉睡了一日有余,想来是一番打斗累着了。正便宜了洛云川,撑着下巴盯了她一日。
待她昏昏沉沉醒来时,正巧对上洛云川人畜无害的清澈双眸。洛云川很自然的弯了眉眼,去池子边打湿了帕子。
“师父可算醒了,徒儿还想着要不要喊师父起来呢。师父这一觉睡了一日有余,再睡下去,那炎精又该没了踪影了。”
既零闷声嗯了下,坐起身来,却见身上披的洛云川的外袍滑落。
洛云川走过去,面不改色的单手捡了衣服,另一只手递了帕子。
“徒儿一早便醒了,怕师父冻着,给师父又加了层。”
既零已经面无表情的嗯着,接了帕子也不擦脸,就这么抱膝坐着,乍一看依旧是那副清冷模样,洛云川却知道这是又开始发愣了。
也是习惯了,既零往日在丛云峰时便如此,每早一起来中衣外只松松垮垮披个外袍,赤着脚睡眼惺忪的就走出来晒太阳,得在院里石桌石凳上趴上半晌才回神呢。
等既零磨蹭完了,乍一出山洞,被晨起的阳光晃了下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