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也觉出来了?”
“嗯,我就是觉得我那小侄子眼光还是不错的。”楼招啧啧两句,支着头似在回味着,叫既零一个眼神瞪得正襟危坐。
“师父,这昱王府里像是布了道阵法。”洛云川道。
既零闻言皱了眉头:“我说怎么一进来就觉得不对。”偌大一个昱王府,装饰上自不失奢华,却总觉着沉闷,里面人也都是恹恹的,“可瞧出些什么了?”
洛云川摇摇头,他不过去峰回峰学了个皮毛,覆盖了整个昱王府的阵法可算不了小了呢。
既零指尖敲敲桌面,看了眼外面池子。皇家殿宇向来修的讲究,昱城所属风涟国,国运属水,这昱王府自当是引了活水,暗渠湖池围了整个王府。这池子里恰又种了莲花,还没绽开,也露了头角。既零走了出去,足点池水,行至莲叶旁,俯下身子触了朵莲花,侧耳瞑目倾听着,发丝垂落于池中,竟引了只红鲤追逐。
再回来时,也懒得管那缕湿了的发梢,看了眼天色,倒真是多变。去日还明丽的紧,看现在这模样,怕是该降场雨了。正清凉。
“晚些时候,你陪为师好好逛逛这昱王府。”这话是对洛云川说的,“浅秋就同楼招在这儿等着吧,若再出差错,我就剥了你这层狐狸皮做件披风。”
虽是不愿,楚浅秋也知道,既零不会带她一块儿的,撇了撇嘴,退而求其次:“那我要去夜市。”
“随你,不再丢了就好。”上次是楼招大意了,既零这次咬破了指尖,在她掌心画了道妖纹,若这般了还能再出事,怕就不是她能解决的了。
既是朵莲花,自当喜雨的,只是既然出门在外,丛云峰的形象还是得要的,便撑了那把沉星,缓步慢行着铃铃作响。
自那株莲那里得了信儿,这王府中确有一处值得琢磨。梓乐公主而今虽光鲜,却也有不受待见的时候。她母亲不过是个丫鬟,哪日昱王爷起了点兴致,居然就怀上了。昱王风流,后妃子嗣众多,本也没人在意这母女俩的,偏得百日那来了个道士,批下了“绝情寡义,众叛亲离”的命理,自此便被丢在了这陌苑里无人问津,王府人人避之不及,日子过得清苦。至五岁那年她母亲患病离世,昱王才想起自己还有这么个女儿。
也不知随了谁,梓乐生就一副美人坯子,五岁那年已然初见端倪。当年批命的道士本就是个散修,无门无派,说的话不知几分可信,昱王当初心里是存了疑窦的,这孩子又长的讨喜,旦见娘亲离世,哭的像个泪人,哪里绝情寡义,便不顾那道人批命,将她带在了身边。
梓乐自小受尽了白眼,倒是学会了察言观色,何时哭何时笑,何时该适时的撒个娇,见何人说何话,八面玲珑。不止昱王爷,这王府里竟没一人不喜她。
及至近日新嫁了当朝太子,连带这被削番削的差不多的昱王府又重新辉煌起来,更是荣宠一时。
偌大一个昱王府,找个陌苑还真不容易,尤其是顺着这七拐八折的流水暗渠走,毕竟荷花池鱼只识得水里一条道。
既然说是冷宫般的地儿,荒凉偏僻自是应该,可怎的叫一堵墙给分成了两个门户,哪里像在昱王府的样子。这墙看着倒是新砌起的模样,围墙的尽头,却是一身红色宫装的梓乐,执一把绘着红梅折伞,向那院落走来。
既零一早就听小莲花说了,见了梓乐自当没什么稀奇,梓乐见了既零却也毫不意外,像是晓得她会查到这儿,半点遮掩也没有,反倒是拿出了钥匙,邀既零一道进去了。
“峰主雨天散步,好兴致呢。”
“本座可没那些个闲心,是来找寻魔族的。”
不得不说,便是一身红衣,梓乐一笑起来,也能将那份张扬尽掩,让人觉着亲切。可妖物向来直觉敏锐,无论她再如何伪装,既零也绝不领情,步步紧逼着想要找出破绽。
梓乐却没能如既零所愿,依旧只是笑笑,迈入了院子里。
自打梓乐母亲走后,她也搬出了陌苑,再没人住过了,却被打扫的很是整洁。一间屋舍,一片小潭,一棵梧桐树。
还有一座坟。
也难怪被堵墙隔了开来,好好的昱王府里立了座坟,想想都诡异,亏得昱王爷由着她胡来。
这里面埋的自然不是梓乐的娘亲,便是没有名分当不起后妃那般的排场,正经的安息之处还是有的。
“他叫晋默,八岁那年我向爹爹讨了他,去年帮我去千重山摘了千年雪莲。”梓乐说这事时,语气是轻的,羽毛一般,像怕惊到这沉睡之人。这会儿雨小了,她将折伞搁置一边,就那么坐在了墓碑前,任由泥污染了衣衫,“听说千重山是座妖山,是吗?”
她昂起头,不知是淋了雨珠还是泪水,终于不再是那副完美的笑容,带点凄凉,却依旧倔强。像是在问既零,又像是早已知道了答案,自言自语罢了。
“他陪了我十年。”
又是一阵沉默。既零没想回她话,却也依旧站在那里不动。梓乐主动说出这些,总不会是要主动认罪的,既零倒要瞧瞧她想做什么。
果然,梓乐只失神了那一会儿,擦了脸上的雨水,弄花了胭脂,方见妆容下面色苍白。
“你什么都查不到的。”四下里无人,梓乐撤下了伪装,直视着既零,分明一双剪水秋瞳,却盛满偏执与乖戾,“我知道峰主怀疑我,方才说的,峰主要打听到不难,余下的,却再查不着了。”
呵,赤裸裸的挑衅呢。
“本座认准的事儿,还没无功而返过呢。”既零也挑眉看着她。
“可巧了,上月渺灵山来的那群弟子也是这副信心满满的样子呢。”梓乐掩嘴轻笑着,眼底冰凉。不再多言,拾了地上的折伞起身,一身湿漉,一身泥污,屈膝低头行礼,而后转身离去,尤见傲骨。
既零看着梓乐从容离去的背影,总觉着几分窝火。她堂堂仙门峰主,千年的妖怪,居然被一个蝼蚁般的凡人瞧不起了。
这还不是主要的。陌苑里分明有古怪,看这灵气波动,那笼罩昱王府的大阵阵眼大抵就在此处了。既零释了神识出去,犄角旮旯搜了四五遍,愣是没找见不妥。她虽不善符阵,到底是只千年的妖,能瞒得她寻不出一点蛛丝马迹,真不知梓乐究竟付出了什么代价,竟引动这般能耐的妖魔,想来要做的事也不小呢。
瞧着眼前这小墓碑,越想越气,愤愤然踢了块儿地上的石子,仍不解气的嘟囔句:“你不是喜欢这小坟包吗,早晚给你刨了!”
“那就刨好了。”洛云川也跟着随了句。
既零本是随口一说,掘人坟墓这事儿可真是非常不地道的,洛云川怎么……
却见他没一点开玩笑的样子,转念一想,旋即了然。
“挖坟多麻烦。”说着屈膝半跪在地上,指尖触了棵小草,片刻起了身,眉头蹙起,“果真空的。”
人都去了,梓乐究竟想折腾什么。当初让他去千重山送死的可就是她自己。
当朝太子仁孝,心系母后病体,遍寻天下名医。千重山的千年雪莲本便是仙药,梓乐为嫁入宫中,命晋默采了来献上。只是桀傲的千重山又哪里是那么好闯的,不说其上万千妖魔,于桀傲治下已有所收敛,便是那万年不断的罡风,哪里是肉体凡胎承受得起的。
洛云川帮既零掐了个清净诀,去了那点泥污,笑笑:“师父还真是方便,看样子以后无论徒儿去了哪儿,只要有点花草,终不过在师父手心里呢。”
既零闻言,心下忽然就一颤,脱口而出:“你要走?”
什么话!便是以后将峰主之位传与他,他又能在她身边一辈子?
洛云川却笑笑:“怎么会。师父在哪儿,徒儿便在哪儿。”
这话说时语气寻常,既零抬头看着他的眸子,只映着自己的身影,浅淡的笑意,如往常一般,辨不出真伪。
“回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