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默走得早,轻功又极佳,只给赶来的人留下个天人的背影,眨眼即逝。城西云兮阁虽是个繁闹的地方,人多了却也方便了浑水摸鱼,这一路倒是顺遂,没了阻挠。
云兮阁那条街富庶,商旅不绝,可背后那街却是另一番风貌。这街上多是前街那些个店铺的库房,或者便是厨娘小二们的临时住处了,混乱不堪,废弃了间屋子,也不显得突兀。梓乐见四处没人,开了门进去,荒草遍地,一片颓靡。一块儿汉白玉的地砖,该有两丈长,自门口通到堂屋下,边角处便是打磨了,也看得出断裂的痕迹。前些年昱王府修葺了番,王府里规矩没皇城多,废弃的边角料有流出来的,到普通人家,撑些门面。
梓乐沿着地砖走了几步,自草丛中提了个包裹出来,丢给了晋默,又拿过了自己的衣物,仔细瞧了瞧,晋默护得不错,竟没染一滴血污,省了她编些借口。
交给晋默的包裹里,有着一套侍卫的常服,正与晋默穿的一个样式,还有些伤药和些味道浓郁的香粉。晋默见了,眉头又皱起,声音闷闷的:
“你不必试我的。”
梓乐脱了夜行衣,换了那件绛红外衫,拨弄着几根繁琐的步摇,随意的回他:“这不是更安心些了。”
她一早就知道,八公主有暗卫的,早在她进入亭子时,就撒了幻香散,毒性散到空气中,无色无味,最是难防,便是没有晋默,那个暗卫也必死无疑。惊慌不过装出,测他是否愿意舍命相护。出门之时梓乐给他倒了杯酒,里面溶了半粒解药,虽说晋默这命是她救的,这四年来他也是有令必从,可梓乐还是留了线疑心,既确认了忠心这才喂了余下半粒解药,否则也不会有晋默一命的。
晋默被设了个局以试忠诚,虽有些不舒服,更多却是震惊的,还有心疼。这包裹想是前几日刚放来的,梓乐出门总是有人跟着的,晋默更是如影随形,竟让她不知不觉藏了这东西来。还有八公主的暗卫,他亦不知。算计至此,一丝不差,他跟了梓乐四年,比起旁人算是最为亲近了,从也没见过梓乐这般心思缜密,瞒的至深,对一个十二岁的少女来说,该是多么不易。
要换下血衣敷上伤药,总得宽衣的,晋默拿着包袱便要走向屋内,却被梓乐叫住了。
“在这外面换就好,我替你上药,算作赔罪可好?”被人算计,梓乐自是觉出晋默的不悦。
便是民风开放,梓乐年岁尚小,男女也是授受不亲的,换衣上药什么的自然非常不妥,晋默耳根一红,幸好月隐云中瞧不真切,赶紧拒绝了,梓乐却不依。
“门檐下会有乞儿躲避风雨,这园中亦有风雨侵蚀,猫狗打滚,不怕留下痕迹,屋内却碰不得。此处是我外祖旧宅,没人知晓,最是安全不过,我却也不想留下蛛丝马迹,所以屋内就莫入了。”
云破月来,银辉撒下,朦胧下晋默看着梓乐,眼里映了光亮,像是盈了水光,瞧得梓乐莫名,管不得晋默是疼痛还是羞涩,松了他的腰带,只等到胸前一凉,晋默方才回了神来,里衣都敞了开,这才吓得赶紧转了身,这下子没有识趣儿的云彩,那截子脖颈都红了,惹得梓乐娇笑。
“阿默,四年前我同你说,你出来,我陪你,那同样的,你也得陪着我呀。”
晋默背着她擦着伤口,半晌才回了句:“我一直都在的。”
等回了府里,八公主的事早就报给了王爷王妃,却好在昱王妃处理得当,消息没传开,梓乐自然也当做不知道的。晋默处理了伤口,换了新衣,血腥药味又被香粉遮了,如何怀疑到她们头上。也就八公主生母闹腾一会儿,此事再没了后文。
自那日舍命护主后,梓乐才算是信了晋默,那么自然,以她的性子,一句“陪着”,断没往日那么简单了。
正如八公主想的那般,梓乐没有母亲,亦没有有力的外祖家支撑,不过一个小女娃娃,为人处世周到,这才安稳的得了昱王爷宠爱,不过是浮萍而已,依附昱王府的大树,没人拿她做个威胁。梓乐也知毫无根基,从不甘心囿于这一隅,所图不小。
风链国有千金阁,最是有名的青楼楚馆,遍布风链三十三城,阁中往来皆为达官显贵,风流才子。琉璃钟,琥珀浓,小槽酒滴真珠红,醉卧美人怀中,温香软玉,七分醉意也酿成十分,不必刻意发问,且听他们胡言乱语高谈阔论,天下大事便明了八分,消息再灵通不过。
千金阁近年来愈发红火,便是无意参加朝野纷争,也得了朝中几个大人物重视,几番拉拢威胁,可愁刹了东家的心。外界多有对千金阁阁主猜测,说是什么王侯亲贵,江湖高人的,都是瞎扯,东家不过是个普通商人,承了父亲基业又做大了些,何曾考虑过竟惹了一身麻烦,只得绝不露面,维持个高深莫测的形象,能躲一时是一时,可终不是长久之计。
昱城的千金阁中近日来了个少年,不爱言语,来了便是喝茶吃菜,老实的紧,不见出手多阔绰,奈何顶了张小白脸,姑娘们欢喜,也就这么放着。不过才一月,竟给这少年摸着了昱城千金阁掌柜的身份住处,一封书信塞过去,老鸨本还战战兢兢等着掌柜的训斥,谁知掌柜的瞧了眼书信立马蔫了,慌忙告知了东家,这三日之后,首尾皆不见的千金阁东家,居然就露了面,点名了要见那少年。
太子未定,今上又喜制衡之术,朝中大臣结成朋党,相互制衡,平和却也危机四伏。而今各方势力盯上了千金阁,避之不见虽看来稳妥,却藏大祸。
上位者最忌脱了掌控之物,今上治国十二载,勤于政务,国泰民安,可经历过的却记得清楚,当年弑兄夺位,死忠旧太子的四名老臣皆夷九族,与太子有牵连的也都赐死贬谪,三日内皇城伏尸过万,一年间朝中臣子换了一半,举国悚然却不敢言。
千金阁既引了各方势力拉拢,倒向一方虽有败寇之险,现下也是得了庇护的,在那一盘棋局之中,一味闪躲,不免待价而沽之嫌,若传到皇帝耳中,以他那多疑猜忌的性子,东家想想就一身冷汗,连夜赶来拜见高人了。
高人不在世外,是个重钱财的俗人,胃口还不小,张口就是千金阁每年岁入一成。东家想想自个颈上的脑袋,咬咬牙应了下来。
而今朝中势力呈三足鼎立,大皇子是长子,三皇子素有贤名,四皇子是皇后嫡出。梓乐没想这么早站阵营,毕竟谁都没这眼力见儿,能瞧出哪位皇子有帝王之相,就先令晋默假意投了大皇子这边,总得先保住千金阁。
大皇子单占了个长子的好处,实在平庸,算是好糊弄了。千金阁既被吹捧成能知天下事,那便得拿出点东西,这贪污受贿,勾结番王,私募军队的大事儿得罪人,千金阁自然不去结这个仇,倒是给兜出些上不得台面的内院之事来。
同李太师家议亲的小张将军前些时日去了醉梦轩,一串东海的明珠换得一夜风流。赵大人家的正房太太是个善妒的母老虎,平日里对小妾非打即骂,害得人滑了个孩子。最好笑的是三十了还未娶亲的孙侍郎,竟被人瞧见去了南风馆,差点教他爹打断腿。皇帝听了这些个事情直气的吹胡子瞪眼,奈何又不是什么大事,也就打一顿廷杖,罚几个月俸禄,降个一级都算重的了,可还是吓得人人自危,下了朝就赶紧的回家,规规矩矩的相妻教子,可没那闲工夫拉党结派了,一时间倒是清净了许多。
人人都骂上了千金阁,说烟花之地多妇人事,名声虽不好,也解了烦忧,东家再时不时呈些孝敬给大皇子过去,虽说这京城里达官显贵来的少了,也不碍着别地儿赚钱,得了皇子庇佑,生意反倒更上一层楼了,看来这军师请的真不冤。
千金阁遍布沧澜国三十三城,分到梓乐手中的一成岁入,比得上昱城一年赋税了,任谁瞧见都眼红,梓乐的心思却不止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