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找到村民们,希望大家能团结起来,拿起法律的武器,共同反抗塔尔塔集团的掠夺。可是大多数村民认为石扳子只是个意气用事的毛头小子。
有的村民说:“我亲戚的房子也被婆罗门强拆了,他们报了案,治安队来了又怎样?最后还不是那些婆罗门说了算?”
旁的人也纷纷帮腔:“做人还是现实一些吧,别因为走运成了吠舍就不知道天高地厚,你现在条件比我们强多了,还有什么不知足?我们跟婆罗门斗怎么会有好结果?”“你说婆罗门这样征地是违法的,可是法律也是婆罗门制定的呀?那样的法律你也信?全是扯淡的!”“你在实验室待得太久了吧,在外面混的经验太少,婆罗门有钱有势,我们这些首陀罗没有办法的。”
还有一些村民只是在听,在看,没有说话。
石扳子呆呆地站在这些人的中间,原本在胸中燃烧的怒火被涌起的无助与凄凉扑灭,只剩下了孤立无援的悲哀。
“这是谁的悲哀?是我的悲哀还是他们的悲哀?”恍惚中,石扳子的耳边响起这样的声音。
石扳子用尽最后的力气与决心大声向这些首陀罗表示:“我明天一定会去告状!”
看石扳子这样倔强,有人走过来跟他打赌,告状肯定不会有人管的;还有人好心劝他不要再闹了,跟大家一样,再拖上几天,也许婆罗门会把价码再提高一些,到时就把那协议签了得了。见石扳子不为所动,村民们窃窃私语地散去。只有一个又瘦又小的村民没有跟着大家离开,而是问石扳子打算去哪里告状,石扳子说打算先去乡村管理部,再去社会局,如果都不行就只能去法院了。听他说了那么多的衙门口,那个又瘦又小的村民将信将疑地走开了。
十天以后,石扳子回来了,他告诉村民们,自己找了社会局的官员,专门来调解这件事,要村民们推选几个代表同去谈判。村民们看到了希望,便推举了几个场面人物参加谈判。
谈判就在村口的土场上进行。
谈判的时间到了,石扳子带着几个村民蹲在村口的大树下,前来解决此事的社会局官员不耐烦地踱来踱去,石扳子陪着笑脸给他递上一颗烟。塔尔塔集团的代表迟到了整整半个小时,一辆大型吉普车和一辆中巴高高地扬起尘土,驶近村口,车门打开,从车上下来一个身穿黑色燕尾服的男人,他胸前佩戴着与石扳子一样的青铜母牛徽章,石扳子知道他是一个经营吠舍,他身后跟着十几个蓄着胡须包着头巾体格健壮的男人。
只见那个黑色燕尾服的男人快步走到社会局官员面前。那个官员满脸堆笑地打着招呼:“奎尔先生,别来无恙啊!”
那个奎尔用力拍了拍官员的肩膀,大声嚷嚷着:“无恙!无恙!这回又得麻烦你老兄了!这些首陀罗啊!净给咱们添堵!”
奎尔说着看了看石扳子的吠舍徽章,又看了看石扳子身后畏畏缩缩的村民,最后,目光再度落回石扳子的身上,骂道:“你就是那个挑事儿的吠舍?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跟昆布尔大人作对!找死呢?”
石扳子毫不畏惧地反驳道:“那是他逼的!”
社会局的官员见双方火气太大,赶忙打圆场,一手抚着奎尔的后背,面向着石扳子说道:“大家都是吠舍种姓,有话好好说嘛!何必为了一点钱闹得不可开交呢?”
“这些钱对于富有的婆罗门也许只是一顿丰盛的宴席,可是,对于首陀罗,却是全家人一生的积蓄!怎么能说是一点钱呢?”石扳子盯着那个官员的眼睛说道。
奎尔则摆出一副高高在上的姿态教训道:“一个人能耕耘、改良、种植多少土地,以及使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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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少土地的产出,他就拥有多少财产权。这些首陀罗守着这么好的土地,却只种出少得可怜的粮食,他们并没有好好利用这块土地,只有高贵的婆罗门才配拥有这块土地。现在给他们一些补偿是婆罗门的悲悯,而这些无耻下作的首陀罗竟坐地起价,是可忍孰不可忍!”
石扳子气愤地说:“你这样采用暴力、骚扰的方式强买土地是违法的行为!”
社会局官员的脸立刻沉了下来,他严肃地警告石扳子:“既然你请我来调解,那就不要提法律的问题,我来是希望大家能在梵天的指引下达成一致,圆满地解决这件事,如果你要提法律,为什么不直接找法院呢?”接着官员的脸色缓和了,一手按着石扳子的肩膀,说道:“你已经不是首陀罗了,作为吠舍,应该懂得和首陀罗保持距离,就算还有家人是首陀罗,也不应该为了他们忤逆婆罗门啊!这样做对你有什么好处?孩子,你太年轻了!事情已经闹到这一步,还是讨论一下你们打算要多少钱吧,只要能达成一致,大家还照样是一个种姓的朋友嘛!”
石扳子说:“我们的要求是,第一,移走那些吵人的喇叭;第二,我知道已经有一些村民签了那个协议,我们要求塔尔塔集团以那个协议价格的两倍购买剩下村民手中的土地;第三,赔偿因你们打砸抢造成的……”
“你他妈穷疯了?”奎尔粗暴地打断了石扳子。
官员转向奎尔,和气地劝道:“奎尔先生,你也让一步吧!”
“让?现在我代表的是婆罗门——昆布尔先生。”奎尔瞪了官员一眼,官员缩了缩脖子。
谈判一直持续了两个小时,官员摇着头,斥责石扳子和他身后的村民:“你们真是敬酒不吃吃罚酒!要知道,奎尔先生是多么同情你们,他已经答应把收购价格再提高5%了,那些已经签署协议的村民会为这5%而眼红呢。可是你们竟如此贪婪,执意不肯!这个事我不管了,你们去法院吧!我保证他们不会受理!”说罢,他用力甩开石扳子试图拉住他衣袖的手。
奎尔对社会局的官员说:“那么大火气干嘛?跟这个首陀罗生养出来的东西,值得么?走,今晚到我那儿去,我请客!”官员微笑着上了奎尔的车子,离开了。
石扳子愤怒地转身往村子里面走。
他后面的村民代表也一个一个蔫头耷脑地跟着,这些在官员和奎尔面前噤若寒蝉的人,这会儿却在石扳子身后小声埋怨起他来:“人家都答应再加5%了,咱就坡下驴就完了呗,现在可好……”
又是整整十天,石扳子固执地跑遍了法院、社会局、乡村管理部,甚至邦议会,可是在所有这些号称为民请命的地方,石扳子得到的都只是鄙夷、斥责、嘲讽和冷漠,当石扳子最后一次走出法院的大门时,他回头瞥了一眼那门楣上方悬挂的大大的瓦尔那帝国的国徽,那是生主神普鲁沙手持天秤的形象,可如今,那普鲁沙和他手中的天秤都蒙着厚厚的灰尘。
石扳子再次回到村里的时候,一辆巨大的挖掘机正轻易地推倒一处断壁,在升腾浪涌的扬尘里,破碎锤震耳欲聋的突突声与高音喇叭专横跋扈的叫嚣声交叠在一起,不间断地冲击着整个村庄,根据周围还剩下的两间茅屋,石扳子能判断出这处拆除现场正是曾经与他一道参加谈判的一个村民代表的房子。看来,他已经把自己的房子卖给塔尔塔了,也许塔尔塔给他的价格还比给其他村民的高些。
石扳子回到家,拿起纸笔,不顾石斧子的阻拦,执意写道:“家园,我们的家园!土地,我们的土地!我们不来保卫她,谁来?愿与我一同保卫家园者,明日上午九点,村口土场不见不散!”他把这张纸贴到村口大树的树干上。
第二天一早,太阳刚刚升起,石扳子就等在村口土场,他独自一人,站在朝阳里,只有自己那拉得长长的影子陪伴着他,一直到正午,太阳已经升到头顶,连影子也放弃了,缩在他的脚下,而他就站在那里,一动不动。下午,塔尔塔巨大的铲车来干活了。石扳子挡在铲车前,胸前佩戴着吠舍的徽章。
铲车司机叼着烟卷走下车,看了看满脸泥汗的石扳子,一脸困惑地问道:“先生,您在做什么?”
“这是我的家,我不会让你把它毁掉!”石扳子扯着燥得发疼的嗓子吼道。
铲车司机吃了一惊,又认真看了看石扳子胸前的徽章,说道:“我从没见过一个像你这样的吠舍。”说完,摇摇头,开着铲车离开了。
第三天,石扳子照例站在那里,铲车司机依旧摇着头,把铲车兜了个圈子开走了。
第四天,石扳子砸坏了制造噪音的高音喇叭,然后,依旧站在村口,不让铲车进村。
第五天清晨,石扳子长长的影子旁出现了一个短一些的影子,石扳子扭过脸一看,原来是上次那个问他打算去哪里告状的村民。又瘦又小的他站在石扳子身旁,说道:“我叫陈广。这是我的家,我不想搬走,我奶奶也说,她老了,只想死在这儿。不是钱的事!钱能买房,但买不了家,何况他们给的钱连买房也不够!人拿根长棍子去拨树上雀儿的巢,把它搞下来,雀儿也要叫几声,我又怎么能当缩头的王八?”
第十天,石扳子身后已经有一百多个人,这里面既有故土难离的老者,有劳苦困顿的中年人,又有离经叛道的青年,甚至还有柔弱的孩子。他们组成了三道防线,第一道防线是坐在小板凳上手里拿着《梵天法典》的老人;第二道防线是粗壮的女人和她们的孩子;第三道防线是拿着棍棒和锹镐的青壮年男子。现在,他们面对的是五辆铲车。
正在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一辆大型吉普车和十辆中巴高高地扬起尘土驶近村口,车门打开,奎尔从车上下来,他身后跟着上百个蓄着胡须包着头巾身体健壮的男人。每个男人都拿着一米多长的钢管。奎尔盯着石扳子的眼睛,说道:“你真以为我不敢动你?”话音未落,他身后的几个男人已经冲了上来。石扳子用左臂格挡了一下抡过来的钢管,剧烈的疼痛使他的注意力全部集中在自己的小臂上,忽然,只觉得脚踝被人勾了一下,石扳子便倒在地上,接下来便是暴风骤雨般的踢踹。偶有几个试图冲上来帮他的勇敢的村民也遭到了同样的殴打。别的村民都吓得发懵,不敢轻举妄动。很快,石扳子和敢于挺身而出的几个村民都被打得躺在地上动弹不得,头上、脸上都是血。
奎尔从车里拿下一个喇叭,吼道:“你们这些下贱的首陀罗,梵天赐予了你们这肥沃的土地,你们他妈的却不知如何使用,你们的懒惰和愚蠢使这土地的产出比贫瘠的戈壁还要差,你们的贪婪和残忍使这片土地上的鸟兽惨遭杀戮和驱逐。现在,洞彻万物的梵天已将这片土地赐予高贵的婆罗门,你们要么离开,要么像他们一样为自己的罪行付出代价!”奎尔指了指躺在地上的石扳子和其他几个人,“你们真的应该感谢高贵的婆罗门,塔尔塔集团的主人,昆布尔先生,他的悲悯真是令人动容,他竟愿意为了你们这些劣等人把收购价再提高3%。哦,如果换了是我,为了拯救这片被你们糟蹋得不成样子的土地,早就用铲车把你们全都碾死了!”说罢,奎尔带着他的手下扬长而去。留下了躺在地上昏迷不醒的石扳子。
直到傍晚,石扳子才缓缓睁开眼睛,父亲在大声地咳着,石斧子的眼泪大滴大滴地落下。石扳子从床上爬了起来,虚弱地对弟弟和父亲说:“你们这两天就收拾一下,回工厂区吧。”
“那你怎么办?”父亲问。
“我来处理这里的事。也许,要到一个好一些的价格我就把它卖掉了。”石扳子平静地说。
“哥,我听说塔尔塔那边把价格又提高了3%,现在已经有不少人都动心了,要不咱也按这个价格来吧。首陀罗不应该冲撞婆罗门,也不可能占到任何便宜。”石斧子劝道。
“我知道了。斧子,去工厂区租个大一点的窝棚,从我的那个帆布包里再拿些钱吧,要好好照顾父亲。我现在是吠舍,以后恐怕没什么机会回工厂区了。”
石扳子休息了两天。石斧子见他已经能够自己走动,便带着父亲离开了。
石扳子勾了勾左手食指,抬起左手,将手腕轻贴在左腮上,说道:“打电话给艾耶。”
几秒钟之后,电话那头传来了艾耶慵懒的声音。
石扳子说:“艾耶,我又有事求你了。”这次石扳子的声音特别平静,完全没有了上次的紧张。
“哦,说吧。”电话那头的艾耶似乎感受到了石扳子的决心。
“凭我自己恐怕保不住我的家了,你能帮我吗?这事我只能求你。小昆布尔在这里可以为所欲为,乡村管理部、社会局、法院、邦议会,都站在他那边。”
“你当然斗不过昆布尔。我也不行,我对这种事不在行。不过,我的确很讨厌小昆布尔。也许,你可以去找修罗人。”
“修罗人?”
“哦,我忘记了,修罗人的事,你们吠舍也不是都知道。”
“修罗人是谁?”
“《帝国历史》提到的天火,其实,不是梵天的暴怒,而是修罗人的攻击。”
“你说什么?”
“我是说,你们首陀罗,请原谅我用了你以前的种姓来称呼你,不过这样比较容易把事情说清楚。你们首陀罗看到的《帝国历史》并不是历史的真相,而只是被修改过的历史。”
“历史的真相?”
“长话短说吧。其实真正掌控瓦尔那帝国的既非婆罗门,也非刹帝利,而是站在他们身后的修罗人。修罗人用他们的武力征服了我们,婆罗门和刹帝利都只是修罗人的傀儡。”
“我去找修罗人,他们肯管吗?”
“我看八成会管的,听说最近修罗人正因为埃贝克不断扩充军队而不满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