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两日,陆萱腹泻,总怀疑是儿子故意为之,让她多有质疑。
秦文拿来几碗清水,将栗子糕泡于水中,轻轻搅拌,直到化为泥状,便又静待深沉。
“奶奶,你看…”秦文指了指水面,不无诧异地说道。
陆萱仔细望去,只见那水面漂着一层油。
“嗯,糕点里放了油的,倒也没什么可疑的,你再看看…”
秦文用手指刮起一些油,放在掌心来回搓动,然后放到鼻子上闻了闻。
“不对,闻起来有点象巴豆油…”秦文皱起了眉头。
“巴豆油?”陆萱愕然,问道,“可会引起腹泻?”
秦文点点头,说道:“奶奶,这是谁送给你的糕点,这人何故要害奶奶?”
是谁?是自己的亲儿子,便是他要害我!
陆萱心痛不已,却终将这些话咽了回去。
“哦,没人要害奶奶,你不用担心,定是他们不慎用错了油,只是无心之过…”陆萱轻描淡写,心里却在滴血。
骆提婆为何要在高纬生辰之前,送来掺了巴豆油的糕点?
他的目的,定是要故意阻碍自己参加高纬的生辰宴会,那么宴会上设计陷害高长恭的人,莫非是自己的儿子骆提婆?
……..
“拜见太姬!”
伶官被陆萱召来康寿宫,询问高长恭一事。
陆萱面带微笑,说道:“你可知,我叫你来,所为何事?”
伶官心知肚明,却故作镇定,说道:“奴婢愚钝,还请太姬明示!”
陆萱见他白发银须,已入古稀之年,不忍斥责,只得平心静气,柔声细语。
“司乐大人,你可知,诬陷朝廷重臣该当何罪?”陆萱说得平淡,却是字字直刺伶官的心窝。
话说到这个分上,伶官也不用再装糊涂,只得赶紧为自己辩护。
“回禀太姬,奴婢并不曾冤枉兰陵王,此事,的确是兰陵王指使的!”
陆萱摇摇头,叹道:“看你一把年纪,我也不好为难你,这样吧,待我把当晚的伶人召来,一一严加审讯,我想,总有几个吃不了苦的,会说出实话来吧,到时候,你这个司乐大人,可就罪责难逃啰!”
伶官吓得满头大汗,嘴上白须随着身子,抖个不停。
“太姬…奴婢…冤枉…”
陆萱继续恐吓道:“若你现在供出来,我定会从轻发落,大罪化小,小罪化无!否则,只会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伶官老泪纵横,被逼上绝路,索性忿然哭道:“不被儿子杀头,便被母亲斩首,横竖都是死啊,奴婢是逃不过你们母子的毒手了…”
陆萱听得此话,便明白了一切,果然是骆提婆陷害的。
陆萱心中好不失望,自己的儿子资质平庸,既无治国安邦之才,也无征战沙场的本事,却偏偏擅长害人的伎俩,高长恭这样的国之良将,便被他给害死了,这让自己这个心系国家社稷的母亲,做何感想?
“是我儿骆提婆指使你的….”
伶官幽怨说道:“奴婢虽然年迈,可是并不糊涂,兰陵王一代忠臣良将,怎会行不忠不义之事?可是骆将军以我全家性命相逼,若不听他指使,便会遭受灭顶之灾,方才太姬言语相逼,与骆将军当日如出一辙,果然母子连心,行事也大同小异,奴婢既然已无活路,临死便一舒心中郁气,也算无憾了!”
陆萱看了看他,悠悠说道:“谁说你不能活?有我陆萱在,保你能颐养天年,全家无忧!”
伶官怔了怔,随即摇头苦笑:“即使太姬不杀奴婢,也逃不过骆将军之手!”
陆萱毅然说道:“你放心,我是他母亲,自不会让他滥行杀戮!”
伶官眼中放光,看到了生路。
“莫非太姬会为奴婢保守此秘密?”
陆萱思索片刻,说道:“那也不能,我与太后立誓,要还兰陵王清白,所以,此事,必定要让太后知道!”
伶官听得此话,脸色又沉了下来。
“太后知晓此事,皇帝便也知晓了,那奴婢还是不能活…”
陆萱笑道:“能活!当然不能将此事和盘托出,只能让他们知其一,而不知其二!”
伶官忙问道:“请太姬指明生路!”
“此事,你一人背负下来,不要累及他人!”陆萱淡然说道。
伶官目瞪口呆,半晌,才缓过神来。
“太姬,你好狠啊!让奴婢背负所有罪责,便是要将骆将军撇得一干二净,太姬并不是要救奴婢,而是要救自己的儿子啊!”
陆萱叹了口气,说道:“我陆萱岂是如此小人?我的儿子,我自然要护他周全,这不假,可是,你只要按我说的去做,你不仅可以活命,还能博得太后信任,可为一举多得,何乐而不为呢?”
伶官擦了擦眼泪,满怀期待地说道:“奴婢一时失言,请太姬恕罪,还请太姬指点迷津!”
陆萱笑了笑,将心中计划一一告之伶官。
……….
伶官听了陆萱的计策,便依计行事,来到了寿安宫。
“太后,司乐大人求见!”姚宫令走了进来,向胡太后禀报。
胡太后点点头,宣了伶官进来。
“太后,救命!”伶官进得殿来,伏地便拜。
伶官此话一出,不只胡太后大吃一惊,在场但有听闻者,皆为愕然。
姚宫令摆摆手,将宫人们一一驱离。
胡太后问道:“谁要杀你?”
“太后,陆太姬要杀奴婢!”伶官一脸焦急地说道。
胡太后与姚宫令面面相觑,不得其解。
“何故惹了她,要治你死罪?”
伶官忐忑说道:“奴婢…奴婢自作主张,更换了兰陵王所选的曲目…”
胡太后和姚宫令听得此话,目瞪口呆。
“你…你好大胆,竟敢陷害忠良…陆萱不杀你,哀家也不能放过你…姚宫令,快传人来…”
伶官忙道:“太后,奴婢不曾陷害忠良,那兰陵王怎会是忠义之臣?”
胡太后听罢,愣在当场。
姚宫令在一旁说道:“太后,不妨听听司乐大人的见解,再来向他问罪,也不迟啊!”
胡太后点点头,指着伶官说道:“你为何要擅自换他曲目,究竟是何居心,从实招来!”
“奴婢此举,一心为了皇帝,为了太后,为了大齐社稷啊!”伶官声泪俱下,一表忠心。
胡太后皱起眉头,不悦说道:“不过一个乐官,朝堂都未曾上过,何以关心起国家大事来了?”
伶官清了清嗓子,正声说道:“奴婢虽非朝廷命官,本不该过问国事!可奴婢自文宣皇帝开国以来,便入宫掌管音律,一生荣华,怎能不感恩戴德,铭记皇室大恩?这个兰陵王,自恃功勋卓著,不把皇帝放在眼里,常命将士们欢歌载舞,大颂自身雄威,乃至军中之人,只知兰陵王,而不知天子!奴婢担心,若兰陵王有朝一日,大军逼宫,谋权篡位,皇帝恐难自保,所以才出此下策,让他遭受百官唾骂,千夫所指,诛之而后快,方可保太后和皇帝高枕无忧啊!”
胡太后细细品味伶官的话,深思良久,喃喃自语。
“军中之人,只知兰陵王,而不知天子…”
姚宫令见状,说道:“这样的传言,由来已久,想必并非空穴来风,太后,司乐大人所说,言之有理,如此忠于皇帝和太后的人,不该治以重罪啊!”
伶官见姚宫令也为自己求情,忙道:“奴婢对太后和皇帝忠心耿耿,别无所求,只求太后饶奴婢一命!”
“如此忠心之人,实为难得,哀家自会保全你…只是这样一来,便证明了兰陵王的确是被冤枉的,那…哀家岂不又输了陆萱一局?”胡太后皱起了眉头。
姚宫令说道:“兰陵王兵权在手,目无皇帝,妄自尊大,谋反也是迟早的事!只是就此事而论,确实看似冤枉,也不过是死后追赠赐谥,免他一族连罪罢了,太后与陆太姬的约定,倒也无所谓输赢,实乃查明真相而已,不如太后先发制人,给司乐大人定个不痛不痒的罪名,也好堵住众人之口!”
胡太后思索半晌,点了点头。
“就当你是老眼昏花,心智不明,定个大意失职之罪罢了,反正你年岁已高,便也不要留在宫里了!从此你便告老还乡,离皇宫远远的,尽享天伦之乐去吧!”
伶官感激涕零,伏地拜道:“谢太后隆恩!”
胡太后叹了口气,说道:“你对哀家忠心,对皇帝忠心,本不该罚你的,哀家便赏你黄金五十两,当是对你的奖赏,也当是对你的补偿,还望你莫对哀家生了抱怨之心!”
伶官如释重负,忙道:“奴婢蒙太后大恩,怎敢再讨奖赏,奴婢不敢受太后恩赐!”
胡太后笑道:“只管受着,也不枉你忠心一场!”
姚宫令捧了几锭金子出来,塞到伶官手中。
“忠心之人,值得嘉奖,若大人不肯受太后赏赐,便是不领情了!”姚宫令笑道。
伶官只得收好了金子,拜道:“奴婢拜谢太后隆恩!”
就这样,伶官免于一死,还得到了太后的赏赐,从此离开皇宫,颐养天年。
而关于他的惩罚,虽有破绽,但也无人去追究了。
此时的大齐朝廷,上下皆已满是腐败之臣,难寻忠良,人人为己的国度,谁还会去在乎公平正义,谁又敢去质疑皇室的威严?
对于高长恭,族人皆未受牵连,胡太后和高纬后来又追封他为太尉,赐谥号“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