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没剩下多少活计,但林渚清为了教宁过迁养足精神,故意收拾得很慢,以至于庖屋达到了从未有过的整洁。
宁傅均并未闭眼,又或者他根本没想要休息,状若无意,眼神不时落在忙碌的少女身上。
过了许久,看林渚清还想要继续打扫,宁傅均终于出声:“我已经休息好了,清清,再不梳发,太阳都要下山了。”
两人搬了两个小凳,如同儿时,面朝夕阳,坐于庭院。
微风拂过芭蕉叶沙沙作响,正是初秋时节,风里透着暖意,飘在人身上贴着衣料摩擦,痒痒的触感,容易叫人胡思乱想,林渚清的心都飞到了远山黛眉那样远。
宁傅均解开绑着林渚清头发的绸带,黑发如瀑散落开。
宁傅均抬手覆在林渚清蓬松坚韧的发丝上:“要是扯疼了,你就开口。”
林渚清脱口而出:“不疼,师兄也太小心翼翼了,我哪有这么娇气。”
宁傅均轻笑,如同这山间的风吹动了芭蕉叶,落到林渚清心口,留下了痕迹。
林渚清想到某日老头儿讲佛经,有一句:不是风动,不是幡动,是仁者心动。
其实林渚清在梳发方面不大有天赋,平日里也都是自己随意绾个髻,用簪子固定住就好了,但求利落稳固不求美感,只要在习武时不松落便已足够。
宁傅均不知为何很是精于此项,小时候总能给林渚清换着花样梳发髻。
他梳发总是很细致,像是雕刻美玉,匠人爱惜美玉,他爱惜清清秀发,不舍得扯掉一根。
绾了个松松垮垮的随云髻,讲究繁复,王城里的贵族小姐最喜这发型,衬得人清丽柔美。
宁傅均细细端详自己的作品。
面前的女子眉眼清冷,短俏鼻,素齿朱唇,秀气玲珑的鹅蛋脸,配上随云髻娇而不媚。
林渚清看着镜子里略显陌生的自己,很是忧愁:“师兄,你梳个这样的发髻,过后我练功时又要散了。”
宁傅均嘴角含笑:“不怕,散了就再梳”。
不觉几时,太阳都已落了西山。
宁傅均进屋便看到了师父放在桌上的书信,顿了顿脚步,还是行至桌前拿起。
他一日都不曾回房,便是不愿见着,总归是避无可避。信封上是陌生的字迹“吾儿亲启”,撕开封蜡,内里是:
吾儿傅均
一别经年,心中惦念。你莫要怪母亲心狠,只及垂髫便将你送至别处,实是当日境况,自处尚艰,又何以顾你。我心知表兄定会将你教养的极好,便也放心许多。想着如今快要见面,便觉欢喜,其余种种忧思,待你归来时详述,当即吾难免要赘论齐国当下形势,好要你有些准备。
因你父皇病重,各方势力明暗交错,皇子大臣结党营私不断,多少人惦记着那个王位,若非吾及早便将你送出宫去,今日又不知成了谁的刀下亡魂。幸而皇子忙着内斗,于我们母子而言,是个契机。······如今他们鹬蚌相争,转头来拉拢我们的人倒是不少,吾虽瞧不上这些鼠辈,也不妨先假意结好······以求事成······
盼吾儿早日踏上归国之途。
宁傅均读毕,将信收回信封内,神色郁郁。
幼时母亲很少会对他笑,他觉得母亲不喜欢自己。
初通人情便不敢轻易言语,怕母亲又露出那样的神情,幽怨中带着不甘,望向他,他只觉凄寒。
刚四岁那年,一日,母亲忽然闯进殿中,面上十分痛苦,拼命摇着他的肩膀:“均儿,你要成为这楚国的王,你一定要,为了母亲,你要成为王,知道吗?”
宁傅均知道“王”就是父王那样的人,他被母亲吓坏了,怯怯的点头。自那日,母亲在他耳边说的最多的一句便是:你要做楚国的王。
半年后,母亲将他送到了师父身边,嘱咐他跟着师父好好学。
还是那句,“做楚国的王”。他一直记得,不敢有一刻松懈。
------题外话------
建议配乐:《昔日种种》麦振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