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乐安觉得一定是自己听岔了,兆昷怎会选高霁陵去和亲?
且先不说高霁陵死了三年有余,尸身都化作白骨,单就看书上记着的历朝历代和亲之人,哪一个不是身份尊贵的活人?可他们却偏偏反其道而行选了一个死人。
兆昷这挑得人挑得出其不意,是想做什么,沈乐安不得而知,但有一点她心里清楚,不论是当今的皇帝,还是朝中的臣子,对兆昷的这个选择是乐见其成的。
能用一具尸骨解决的事,就没有再劳动活人的必要,皇帝既不用烦忧该选哪位公主,臣子们也不用担心自己的女儿会被选上。
沈乐安垂下眸,她倒不是心疼自己的那副尸骨,毕竟这人都死了,还有什么可在意的?她所在意的,是他会怎么选。
都知道高家因虞岭一役,死的死,论罪的论罪,最后留下一个什么都不懂的幺子。
皇帝宽宏,高霁陵犯下的罪,与她父亲和兄长的战死相抵,并没有牵累到他的身上,又念他年纪小,就把他交由高夫人母族抚养。
在他的心里,高霁陵是害死他父亲、兄长的罪魁,但实际上……
沈乐安突然想到了什么,心一下子沉了下来。
其实仔细去想,那时她带着仅剩的几人一路狼狈回到营地时,他的态度就已经很明确了,是她一直在自欺欺人,希冀他有天能醒悟,可直到死,都没盼到这一天。
她收回心思,看着沈竦溱,试探道:“皇上应允以高霁陵尸骨和亲兆昷,先不说高霁陵身上之罪,就说高家同兆昷之间恩怨由来已久,难道不怕等尸骨送去昷后,他们的人会做什么吗?”
她话说到这儿,就见沈竦溱长叹了口气,脸上表情深沉:“若用高霁陵的尸骨能换取边境安定,哪怕是送去让人挫骨扬灰的,皇上也会应允,毕竟……”
沈竦溱沉默了片刻,接着说道,“涂南拱手让人,意味着北边防线已溃,南梁已无将且再经不起第二战了,阿早,皇上决意已定不是我们能更改的,我出来时,诏高家幺子入宫的圣旨已经由人带去了宋府,不管那高家幺子同意还是不同意,今日都会有人去爻平县起棺。”
今日?这么急?沈乐安听了沈竦溱的话震惊了,还没等她缓过神来,就听他又说道:“同时,皇上还叫人去了南边把承靖王召了回来。”
什么,意思?
沈乐安更是懵,只觉得沈竦溱说得每一个字她都认得,可合到了一起,反而却不认识了。
叫谢时晏回来,做什么?
“承靖王不是在南边好好的,这突然间叫他回来做什么?”沈夫人听了沈竦溱的话,心里也满是好奇。
沈竦溱喝了口水,润了润嗓,才道:“能做什么,自然是让他送高霁陵的尸骨去兆昷了。”
他这话一出,沈乐安同沈夫人的脸上满是不可思议,纷纷看向沈竦溱。
数日前,理安堂里。
皇帝应允兆昷和亲重分边境后,被皇帝诏选入宫的大臣们就开始为了让谁送高霁陵的尸骨去兆昷而争得不可开交。
身份可以低微,却不能太低,能高,却又不能太高,取二者中间,这么算下来,能去的人一只手都数的过来。
他们一言一句,吵得人耳朵生疼,因此谁都没注意到上首太师椅里的老者一脸阴沉。
那人身着赭红袍子,身前的补子上绣着仙鹤纹,乃是一品文官的纹样,他沉默不语,冷眼看着他们吵闹。
这吵着吵着,就听有人突然说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的,那你们说到底叫谁去!难不成是要叫兆昷的人自己来拿吗?你们就不怕他身后是跟着军队来的?”
这话一出,所有人就像是被掐住了喉咙一样,整个理安堂里顿时安静了下来,大家你看我我看你,脸上沉默着,显然,他们也怕这个。
可安静不过一会儿,就听有人回道:“那你倒是说让谁去啊!别在这儿光会嘴上说说。”而后有人附和道,“就是说,我们这不正讨论着么。”
这话说完,他们又吵了起来。
一旁的沈竦溱看着他们争吵,一句话都说不出来,心里就像是被什么东西给塞得满满的。
这时,忽然有人点到了沈竦溱的名字,带着股意味不明的语气说道:“沈侍读,哎呀,沈侍读,你不要在一边站着不出声呀,你也和大家伙提提意见,在那些人里,你觉得谁最合适?”
看出那些人是想看笑话,坐在上首的老者终于开口道:“你们吵够了没有?我叫你们来,是商讨人选,不是让你们吵架看戏来的,如今我们失了北边防线已经是危中之危,兆昷随时都能打过来,而今幸好他们还有要求,我们为了自身都该尽力满足,你们呢,你看看你们,在这里吵的像什么话!沈侍读,你到边上站着去,这儿没你事。”
那些本想看戏的人被他这么一吼,一个个面露惧色的看着他,低头大气都不敢喘一下。
沈竦溱闻言退到了一旁,把手拢进袖子,安静的站着。
他们一个个噤若寒蝉,脸上全然没了方才的激昂,这时有人开口安慰道:“姚阁老消消气,大家这也是焦心,难免火气大了些。”说完,小心的看了上首的姚阁老一眼,谨慎的试探道,“不知姚阁老心里,是否已有不二人选?”
他这说完,边上有人战战兢兢的开口道:“我倒是,想到了一个人。”
说话这人,是中书省参知政事毓敏,而他口中说的那人,是先帝膝下十九子,册封承靖王的谢时晏。
谢时晏虽是皇子,可谁都知道他不得先帝宠爱,先帝大行时,他才四岁,郡王之位还是由当今皇帝册封的,但这不是主要的,最主要的,是年幼时谢时晏在拢右军前主帅高复霖的身边待过几年。
凭这层关系,怎么看这送高霁陵尸骨去兆昷他都是最合适的人选。
等毓敏说完这一切,他看到所有人的目光都朝他看来,一下变得紧张起来,以为是自己说错了话,赶紧向上深深一拜,头埋在两臂间,惶恐道:“下官说错话了,还请阁老责罚。”
他这话说完,回应他的却是四周的沉默,毓敏自觉自己这是触了眉头,一颗心都提了上来,身子也低了两分。
坐在上首的姚阁老看着毓敏,眼带打量的看着他。
说实话,若非他提及,在场之人都想不起这偌大的南梁里还有这样的人物,承靖王谢时晏,这个无权无势、空有虚名的郡王殿下,倒是个符合这两个条件的不二人选。
就这样,人选定了下来,由姚阁老呈禀皇帝,沈竦溱也从宫里回来了。
可回来后,沈竦溱心里是一点都感觉不到轻松,那颗仿佛坠了块石头的心,依旧沉甸的压在心口。
“既然事情都已经定了,阿爹又在想什么呢?”沈乐安看着眉头紧锁的沈竦溱,狐疑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