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蕴答不上来,眼神闪烁地不敢跟他对视。
“裴蕴。”
陆阙看着他,扣在他手腕的五指略微收紧,音『色』沉缓:“躲着做什么?”
他很少会这样连名带姓的叫他,他一叫,他就止不住的心虚。
“没有啊。”
他喉结上下滚了一圈,小声:“小舅舅你想多了吧,哪有躲你,就觉得在学校便改论文......”
他动了动,试着想抽出手腕。
感受到他挣扎的力道,陆阙眸光微闪,顺势松手放开他。
裴蕴像重获自由的兔子,低着头不敢看他,转身飞快逃回了房。
陆阙看着人消失在紧闭的房门后。
半晌,屈指抵了下眉心,烦躁更甚。
...
热气布满的浴室,裴蕴盯着镜子里自模糊的剪影发怔,半天没胆量伸手抹掉上面的雾气。
他知道他现在的表情一定很丑,扯起嘴角都笑不出来,看了扫兴。
他心情已经够糟糕了。
或许不能说糟糕。
大概就和着满室雾蒙蒙一样,挥不散,看不清,『迷』茫得...不知道该怎么办。
回房倒被窝,他有些崩溃地脸埋在鲨鱼背上,开始后悔刚刚在花店门口为什么不拒绝陆阙,为什么要一脑热跟着他回来。
现在好了,他连房门都不知道该怎么迈出去了。
......好像不能怪他。
那么喜欢那么想念的人,在他面前直白问要不要跟他回家,让他怎么拒绝?
根本不能拒绝得了。
所以他没有禁受住蛊『惑』,所以他跟着回来了,所以他落到了现在不尴不尬的两难局面。
活该。
他以为自会想很多。
想他不在家的这几天他小舅舅都在做什么;
想今天被他打断的一场相亲最后究竟结果如何;
想那句没来由的“你不谈恋爱了”;
想被带回来又不知被如何安置了的那束粉玫瑰......
惜他又一次猜错了,都没有。
他像倦归的鸟,终于回到最眷恋的栖息地,一合上眼,困意就从四面八涌来,他淹没。
然后,他再次跌梦境,回到了那个花店旁边的小巷。
不过这一次曾逸晨不在了,那个帮他送花的小男孩儿不在,粉玫瑰还被他拿在手里,和他一起被雨水淋成了落汤鸡。
梦里......还要送吗?
他茫然地站在原地,傻傻盯着玫瑰花发呆。
没多久,余光里便出现了一黑一粉两道身影,他抬起头看过去,认出其中一个人,双眼微微睁大。
他小舅舅!
而走在他小舅舅身边的姑娘虽然看不清面容,但他知道,那就他今天的相亲对象。
他们姿态亲密,女孩儿手挽在陆阙臂弯,脚步轻快,仰头笑容灿烂地说着什么,陆阙面上罕见地有了一丝温柔的笑意。
他们看起来很般配。
落在裴蕴眼中却无比刺眼。
不得不承认,就算知道在做梦,他还不避免地慌了。
他踩着满地水渍飞快跑过去,一身狼狈停在他们面前,气息不稳地叫了一声小舅舅,急切又慌『乱』。
陆阙站定他对视,他的伞下遮着那个姑娘,没有问他冷不冷,没有关心他被淋着会不会感冒,很冷淡应了一声,问他来这里做什么。
裴蕴忍不住打了个寒战。
明明刚刚还感觉不到凉意,现在他却觉得落在身上的雨水像刚融化的冰,寒冷钻心。
“,来找你......”
“找做什么。”
“想给你这个。”
他无措地递出那束花,说话语无伦次:“刚刚路过花店,这束花很漂亮,觉得你应该会喜欢,想送给你......”
“不。”
陆阙看着他,字句冷淡,却如重锤敲在他心上:“有女朋友,你送这个,不合适。”
随着他话音落下,那个女孩儿笑起来,他手臂抱得更紧。
她对裴蕴说:“呀小蕴,你一个做甥的,给舅舅送玫瑰花太不合适了,要送应该来送呀。”
裴蕴觉得她的声音刺耳极了。
他不想理她,憋着一口气执拗地不肯收回手,大有陆阙不收下花,他就不离开的架势。
这一次,他的坚持没有让陆阙心软。
他的目光甚至没有在他身上多停留哪怕一秒,带着他那位女朋友精致绕过他走到车旁,像前对待裴蕴的每一次一样,妥帖地举着伞她送上副驾。
车子毫不留恋地开走了,红『色』尾灯在雨幕中逐渐远去。
他被他小舅舅扔下了。
玫瑰落到地上,花瓣摔得七零八碎。
心脏和玫瑰一起摔碎了,雨水夹杂在寒风里呼啦啦往他胸口灌,冻得他快要死掉。
好半天才抬手去『摸』了一下,空的。
原来那里早不知什么候破开了一个大洞,低头一看,入目一片血肉模糊。
!
他徒然睁眼,猛地从床上坐起,像溺水的人终于浮出水面,大口大口地呼吸着空气。
没有玫瑰花,没有淋雨,胸口完好,心脏还在。
他却不出一点庆幸。
那种入堕冰窖的感觉太真实了。
绝望到看不到一点希望的感觉,眼睁睁看着他自渐行渐远,看着原本属于自的温柔贴都被转嫁到别人身上,看着他的世界再容不下他......
黑夜倒灌他隐隐泛红的眼睛里,溶成望不见底的恐惧。
他力揪着被子,直到指节泛白,猛地掀开被子跳下床,迫切想要求证什么,近乎跌撞地跑向书房。
好消息原本盘在客厅地毯上睡觉,见他出来,虽然『迷』『迷』瞪瞪没睡醒,却依旧摇着尾巴跑过来蹭他小腿。
裴蕴顾不上它了。
他扶着门框莽撞地一把推开书房门,看见了背对着他站在窗前的人,看见了躺在电脑前完好无损的粉玫瑰。
梦境和现实终于被剥出一道裂痕。
翻涌陈杂的情绪溢满心口,酸涩涌上鼻腔。
他喉结上下滚动一圈,干涩的刺痛让他清醒不少,才发现自握着门把手都在轻微发抖。
周围很安静,入耳的有窗沙沙的雨声。
好消息乖乖坐在他腿边,爱爱歪着脑袋,尾巴摇得欢快。
陆阙烟头按灭扔烟灰缸,回头看他,视线落在他唇下探出的一对獠牙上,缓声开口:“饿了?”
裴蕴脸『色』发白,感受着自渐缓的心跳,没有回答。
他的情绪不稳的沉默被陆阙自然解读为默认。
他转过身漫不经心靠在窗边,抬手随手领带松了些,没什么情绪地开口:“过来。”
两个字,裴蕴过了好一会儿才消化理解,机械地眨眨眼睛,慢慢走到他面前站定。
发梢凌『乱』,薄薄的睡衣挂在身上,勾勒着男单薄瘦削的肩膀。
他又变成了那个仿佛一碰就会碎掉的瓷娃娃。
面雨好像又下大了。
打在树叶上奏出淅淅沥沥的声响。
风从窗户缝隙漏来悄悄撩了一下裴蕴衣角,陆阙动动指尖,缝隙合上。
“想咬就自解。”
这他第一次没有惯着他。
裴蕴有些恍惚地着雨声,等到情绪平复,指尖抖得没那么厉害了,才抬手试着去解他的领带。
他个半吊子,系领带系到一半会忘记,就连解领带慢得要命。
他一边解,一边胡思『乱』想着,最后忍不住小声开口,声音里藏着几不查的一点委屈:“那束粉玫瑰送你的。”
“知道。”陆阙回答他。
裴蕴睫『毛』颤了颤:“那,你会不会觉得送花给你不合适?”
“不会。”
陆阙说:“没什么不合适,你想送就送。”
跟梦里不一样。
果然,梦都假的。
直到此此刻,梦境现实才被完全剥离。
裴蕴眼神渐渐被点亮,他抿紧了唇瓣,不知为何,忽然有点想笑。
他抬眼很快地看了他一眼。
“那你相亲还顺利吗?”
“见一面,无所谓顺不顺利。”
“以后还会见吗?”
“不会了。”
嘴角终于翘起很小弧度,衬着绯红未退的眼角,有种大男孩的稚气。
他终于把领带解开了,取下随手放到一边,自觉又去解他衬衣最上的两颗纽扣。
“还有行李在宿舍。”他的声音里有了上扬的味道。
陆阙看着他忽而扇动的眼睫:“明天陪你去取。”
“好。”
裴蕴解了第二颗,停了手。
“还喜欢在家住。”
他专注盯着自指尖,有点像小孩子自说自话。
“小舅舅,还喜欢跟你住。”
话音落下瞬,陆阙抬手力他按入怀中:“那就回来住。”
裴蕴顺势抱住他脖子,闭上眼睛,獠牙刺入,血『液』从齿缘渗出,染在冷白的皮肤上,成了丛的野蔷薇。
室长说得对,他总不能因为思虑太多瞻前顾后,就眼睁睁看着他喜欢上别人。
周乙乙说得对,既然喜欢上一个人了,没有大逆不道到会被全世界谴责,理所应当的就该去追,否则梦境成真,他说不定真的会后悔难受到原地去世。
这个人,他总要抱着才能安心。
总要他一直对自好才能安心。
总要......想办法把他变成自的,才能安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