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近傍晚，京郊济世庐药香悠悠，门前人声嘈杂，长长一排病人还等待着一月一次的义诊，一位长的圆圆的药童子叉着腰大声吼道:“诸位，今日看不完那么多，从那位黑袄婆婆往后的都不用排了。”

药童子半夏喊破了喉咙，只见排队的人不见少却只见多的，伸手擦了擦额头的汗，一脸愁容的挤回药堂子，对着位正在看诊的黑衣姑娘道：“阿郎，怎么办，人越来越多了。”

阿郎不紧不慢的替面前的婆婆看完诊，给她写了药方子，才缓缓抬起头来，温和道：“没事，能看多少算多少，其余的待师傅回来再说。”

半夏看了看阿郎的手，犹豫道：“可是，你的手……”

阿郎轻轻摇头道:“不碍事，你先带这位阿婆去拿药，好吗？”

半夏撇了撇嘴，提高声音道:“阿婆请随我来。”

天色渐暗，药堂子里还人来人往，不见停息的样子。

阿郎请人掌了灯，趁着等待下一位病人的时机，微微蹙眉揉了揉疼痛的手。

不远处一位男人也同样蹙着眉，看着还在看诊的徒弟们，对着排队的众人冷冰冰的道：“各位请改日再来。”

众人皆知卢仁脾性，自从他唯一的儿子因为心软多收一位病人感染瘟疫死去后，他便变得不近人情许多。

今日他既放话，那便是无半分机会了，候诊的人便很快散去。

在四散的人群中，一位衣衫褴褛的小孩子突然从角落冲到卢仁面前，猛的一下跪下，不停的冲他磕头，嘶吼道:“神仙，求你救救我娘吧，求求了……”

卢仁有些疲惫的揉了揉头，冷冷的看着跪着的小孩，淡淡道：“莲生，关庐。”

阿郎听到动静来到庐前，看着跪着的小孩，又看了看眉头皱在一起的师傅，思索了片刻才缓缓道：“师傅，我去醉香楼取烧鸭。”

卢仁打量了阿郎几眼，有些不耐烦，转身道：“取烧鸭回来来书房找我。”

“莲生，关庐。”卢仁平平一喊，却无端生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势。

看着缓缓关闭的大门，阿郎长舒一口气，对跪着的小孩道：“小孩，带路。”

闻言，小孩猛的抬头迟疑的看向阿郎，泪汪汪的眼中充满不可置信。

阿郎朝他点了点头，小孩才急急忙忙的起身，结结巴巴的道：“谢……谢……”

“走吧。”阿郎淡淡道。

小孩家就在济世堂附近有名的贫民区中，走路过去不过几分钟。

小孩小心翼翼，有些局促道:“姐……姐姐……不对，大夫请跟我来。”

两人穿过三步一见一不知是死是活的酒鬼、五步一见一不知是笑是哭的烟花女子、腐烂污臭的小巷，来到一片房子由破木板随意搭建的住宅区。

小孩领着阿郎走到最角落神似房子的烂木堆前，猫下腰，移开一块木板灵活的钻进去，探出脑袋有些为难的看看着阿郎。

阿郎轻轻踢了他一脚“小孩，你的表情不用如此的视死如归，姑娘我瘦，能进去。”

大话放出来了，但阿郎还是费了好大的劲才钻进去，闭塞黑暗腐丑，阿郎从没想过这样的地方能住人。

恍神间，小孩已点了一枚小小的烛火，慢慢走到一摊被褥前，小声喊道：“阿娘，我带大夫来了，看了就不会痛。”

许久没有得到回应，小孩突然慌了，提高声音道：“阿娘，醒醒，求你。”

他小心翼翼的走近被褥，伸手摸了摸床上的人，猛的往后退了半步，哇的一声大哭出来。

阿郎朝前一看，被褥里的人明显已经死透了。

就算看惯了这样的生离死别，阿郎还是会因为这样的场景感到一丝悲凉。

近处是小孩撕心裂肺的哭声，远处是南悟街隐隐约约传来的丝竹声，那么讽刺那么不公。

阿郎走近小孩，轻轻拍拍他的头，淡淡道：“你在这样的地方待着，比我明白，哭也没用，人没了，也哭不回来了。”

小孩猛的仰头瞪着阿郎，咬着唇压抑哭声。

阿郎揉了一把他的头，欠欠的道:“别瞪我，我带你去找老李头。请他帮忙把你母亲葬了，同意的话跟我走。”

阿郎朝前走着，感受到后面一边哭一边小跑的小孩，微不可闻的叹了口气，慢慢放慢了步子。

老李头收了钱，干活利索的很，不过半个时辰，一座小小的坟便立在了无数堆坟中间。

就这样一个人永远留在了这永不见天日的土里，除了小孩永远也不会有人记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