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阿狗啊,这不是春生家的牯牛长大了嘛,今天头一回下地,咱们这儿穷山沟你又不是不知道,多头能下地的牛,算是大喜事了。”陈二狗转头看到阿狗,因为常年风吹日晒而显得格外黝黑的脸上露出了几分笑容,一边回答这阿狗的问题,一边又继续转头望向田里,眼神殷切,还伸长了脖子,像是生怕错过了什么。诚如陈二狗所言,小镇周围虽然水土丰沃,但是不知道是何原因,偏偏牛羊之属十分难得,往往一连几年都不会有一头小牛出生。也正因为耕牛少,镇上的牛基本都是‘公用’的,谁家要用尽管去借,喂饱了拉回来就行,也不会收钱。农民春种秋收是头等大事,没有人会靠这个挣钱,用小镇上的人的话来讲就是,“挣这个钱,晚上瞌睡都睡不戳!”但是唯独一点,借来的牛好赖不能打,也不能累坏了,出了问题,钱不用赔,就是脊梁骨要被戳断。
阿狗点点头,原来是这样,怪不得能围起来这么多人。看着眼前的这堵人墙,阿狗默默摇头,心里估计这个热闹应该是看不成了,而且自己是出来找阿娘的,更不好耽搁了,于是只好说道:“知道了,陈叔,您老慢慢看,我先去走了。”陈二狗闻言只是摆摆手,并不做声,阿狗见状便退回了小路,继续朝河边跑去。
“娘~”
阿狗他娘正跟王嘉乐她娘说这些家长里短的,听到这熟悉的声音,只是抬起头望了一眼,还没看到人。小河边水草丰茂,路边的狗尾巴草都有不止半人高,要是王嘉乐站在这里,估计就算扎个冲天辫都看不着人。阿狗逐渐走近,来到他娘和婶子旁边,见到两人正在闲聊,也不插话,只是默默蹲下,准备自己把拿过来的脏衣服洗了,娘也好轻松点。
只是还不等阿狗动手,他娘就开口跟他说道:“阿狗啊,你把衣服放着,就剩这么几件衣服了,洗不了几下,我跟你婶子一起洗了就是。你看那边那棵树,你最喜欢的那种浆果熟了,我跟你婶子看过了,又大又红,长得可好哩!就是我们两个不中用,摘不到,正好你自己来了,你快去自个儿要多少摘多少!”
阿狗闻声望去,顺着娘亲手指的方向,赫然有一颗大树上分外枝繁叶茂的叶子间,挤满了一颗颗红彤彤的果子,诱人至极。这棵树倒也不是很高,不过丈余,也只能为难一下阿狗他娘,对于阿狗来说再轻松不过。山里长大的孩子从小都会爬树,别说阿狗了,而且这棵树阿狗从小时候就年年攀爬,如今更是得心应手,十分熟捻。说来也怪,将近十年的时间,这棵树年年长势旺盛,但是好像从来没有长高过,一直都是这般模样,甚至在更久以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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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如此。对此,倒也没有人有所怀疑,都觉得是这棵树只能长到这么高,还得亏了青牛山下土沃水沛才有这番气象。
“好嘞!那我去了!”阿狗看到满树的果子,当下也是口水直流。这果子可不单单是长得好看,味道也极其鲜美,只是因为长在镇外,少有孩子会跑到这边来,而大人们往往又懒得动手去摘,所以品尝过的人反而不多。听到娘亲的提议,立刻就答应下来,挎上一个多余的竹篮就直奔那棵树而去了。
“小心点儿,注意安全!”看着已经兴冲冲跑出去的阿狗,王嘉乐她娘忍不住出声提醒道。随后又微微摇头,心里悄悄叹息一声。这孩子平日里乖巧懂事像个大人,只有在这种时候才会稍稍有点小孩子的样子。这么好的孩子,他爹却不知所踪,这些年娘俩都不容易啊。只是这些话妇人从不跟谁提起,红红火火的日子,不需提起伤心事。原本可能没多大干系,嘴上的言语关心,反而更让人平白生出些难过来,人呐,都这样。
“呵呵,没事儿,他知道的!”阿狗他娘倒是放心,笑盈盈地说着,素手轻扬,将衣服在水里荡去污秽,原本平静的水面也跟着荡出一圈又一圈的波纹,水底鱼儿尾巴一弹,藏匿了身形。恰如远去的少年,让人心思也跟着飘远。
......
很快,一行人就踏上了回家的路,草长莺飞,这种忙里偷闲的感觉最是怡人。阿狗一只手提着篮子走在前边,另一只手拿着小红的野果啃得开心,他娘跟婶子在后面话家常,三人不知不觉就走到了来时众人围观处。只是先前田边的人墙已然散去,毕竟还有各自的事情要忙,不可能杵在人家地头看一天吧?如若这般的话,那回家还不得被自家婆姨骂个狗血喷头。此时,田埂上还有几个半大孩子蹲着在玩儿过家家,最小的一个还穿着开裆裤,就那么一屁墩儿坐在地上,也丝毫不在乎。
春生正和自己家的牛较着劲,毕竟还只是刚长大的牛,头一回下地,不可能像老牛一样吃苦耐劳。这一趟地犁下来,累的这牛说什么也不走了。任凭春生使出浑身解数,不管是生拉硬拽,还是好言相劝,这牛就是稳稳当当地站在原地一动不动。微微低着头,牛耳一下一下地扇着,时不时还顺嘴啃一口旁边锄过的田埂上刚生起来青草,老神在在的模样无比悠闲。
而牛一闲,春生自然就有些着急,手上捏着一根才折下来的新鲜柳枝扬了又扬,却又舍不得真的去打自己家的牛。只好嘴上不停骂道:“懒货,赶紧给我往前走!不走了是吧?好啊,老子养你这么久让你出点力都不行,吃吃吃就知道吃,再不走,我就把你牵回去找那屠子来治你了。”拉它不动,春生又绕到牛屁股后面准备推它一推,不知道是不是这牛听懂了春生的话,像是专门等他过来自己身后似的,春生刚一站定,这牛就往后一撂蹶子。好在春生机灵,侧身一扑倒在田里,躲过了这一蹄,要是让这牛玩意儿结结实实来一下,估计今年农忙都没他啥事儿了。就是这下难免沾上一身的泥水,让春生恶自心底起,怒向胆边生。
走在路上的阿狗看的津津有味,啃着果子干脆停下了脚步准备看场好戏。浑身泥水,连头发都挂上了泥浆的春生这下子算是被这头牛彻底惹怒,再也顾不上心疼不心疼,爬起来照着牛屁股就是一鞭子,“你奶奶的,老子今天还能让你这玩意儿欺负了。”
满怀怒气的春生正要再给它来一下,好让它知道这个家是谁当家做主。结果还没等他再出手,突然挨了一鞭子的牛就已经发疯似的跑起来,完全不似先前的萎靡模样,直接就甩掉了身后的农具,在田里撒起泼来。本就在一本正经看戏的阿狗看到这一幕已经乐坏了,要不是手上还拿着东西,估计就要直接开始鼓掌了。
倒也怪不得阿狗幸灾乐祸,属实是人牛大战这样的好戏平常哪里有机会看到?
阿狗他娘本来觉得让阿狗看看也没什么,但是眼看着这牛发起了疯,就准备叫阿狗赶紧走。可话还没说出口,那脱离水田奔上小路的牛竟然突然拐弯,直挺挺的朝着母子二人冲了过来。看到这牛朝自己冲过来,阿狗这才想起牛见了红色的东西是要发狂的,自己手上的果子这么显眼多半是被看到了。然而,此刻已经来不及做过多反应,小路一边是耕田,一边是河,身后就是娘亲和婶子。避无可避的阿狗下意识的把手上的装着果子的篮子一丢,双膝微屈,两肩下沉,竟然摆出了一副要和牛搏斗的架势。
“快躲开~”春生和阿狗他娘几乎同时喊出这句话,然而此时的情况根本不容许他们作任何多余的反应,牛已经到了阿狗面前。阿狗的手如电一般探出,一把抓住了两只牛角,右腿后退半步死死蹬地,一边更好的发力。此时周围的人都已经注意到了这边,众人仿佛都看到了阿狗被牛顶飞撞进半桶河的情景。
然而,就在这电光火石之间,接下来的一幕出乎了所有人的意料。双手顶住牛角的阿狗并没有如同众人所担心的那样飞出去,反而是伴随着“嗑咔”一声,那看上去有些瘦弱的身躯直接踩碎了脚下的青石板,同时,奔腾而至的牛竟然被硬生生拉停下来,因为冲势过猛,两条后腿都已经抬了起来。“喝呀~”阿狗脸颊涨红,一声低喝,衣服下的手臂实则肌肉虬结,青筋凸起,腰身一扭,少说八百斤的牛不光冲撞之势生生停下,随后整头牛更是被提着脑袋带离了地面,然后重重地掼摔向田里。
“嗵~”泥水四溅,阿狗大口喘着粗气,只觉得筋疲力尽。落了个跟春生一样下场的牛很快又站起来,灰溜溜地跑到一边啃了两口青草,想来是没有受什么伤,但是也万万不敢再撒野了。良久,众人才回过神来。阿狗的娘亲第一个从震惊中清醒过来,大步上前,一把抱住阿狗。
“傻孩子,你怎么不躲啊,伤到哪里没有?”阿狗他娘心中满是后怕,紧锁的眉头间都渗出了冷汗,自己就这么一个懂事的儿子,要是有个什么三长两短,自己可还怎么活啊。
“我没事娘,刚才那不是来不及躲嘛,而且我要是躲了,这牛就要撞到你跟婶子了,我可不能让你俩出事儿,回头咋跟王叔交代,你说是不婶子?”阿狗挠挠头,嘿嘿笑着,虽然有些脱力过度的虚弱感,依然笑嘻嘻地转头跟王嘉乐她娘开着玩笑,看得二人又是一阵揪心。
“傻孩子,没事就好,走吧,咱们回家。”
“好。”阿狗答应一声,然后弯腰捡起地上的篮子,顺便把散落一地的果子捡了起来,毕竟不干不净吃了没病,没有就这么浪费了的道理。随后,母子二人便不顾周围仍然处于震惊状态的人们,朝着家里走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