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是我们村的,是隔壁的,死的时候应该也就五六岁,还活着应该...应该也跟王根差不多,死的惨呐!”那个佝偻的老奶奶叹息道。然后和王根父母一起,从背篓里拿出纸钱、青香、小蜡烛、大蜡烛等按数量摆好,继续说道:“她父母没良心啊,嫌她是个女娃子,想再生个男娃,但是当时计划生育抓得紧,于是他们把她带到这里。你王叔路过时,她已经死了,脑袋被敲了一个洞,白色的脑浆和血流了一地,脸上身上全是泥,两只手死死抓着草,四周都是挣扎过的痕迹,应该是她父母怕她寻路回去,也不是用啥敲了她脑袋,一下没死透,不知道挣在地上挣扎了多久。你王叔就在旁边挖了个坑,把她埋了。她的坟没人打理,后来都和地一样平了,这还是几年前在这旁边干活的时候,我让我儿媳妇给顺便挖点土垒了垒。”老奶奶点燃了祭祀用品,鄙夷地说道:“这几十年,她父母从来没有来过一次,后来还真的生了儿,零几年的时候把山上种的树都砍了卖了,搬到城里去了。”
王根父亲对我说道:“还是给她磕个头吧!”
听了老奶奶的叙述,心里不禁疑惑,被至亲抛弃杀害,死的这么凄惨,该是厉鬼了吧,怎么昨晚那么轻松就摆脱了?难道是那把伞的缘故?那伞是来时新买的,并没有什么特殊呀
我的心里正想着,对王根父亲让我磕头的话,反应迟钝了一下,老奶奶以为我害怕对我说:“别害怕,她生前我见过,挺活泼开朗的,就是调皮了点,爱开玩笑,经常突然跳出来吓人一跳。”
在众人叹息中,我对着这无碑坟磕了三个头。
王根把我扶起,我们又沿着崎岖的山路往山下走。隔老远,我就见到了昨晚的池塘,心里顿时明白了。池塘旁果然没有房屋,倒是有座坟,这坟要比刚刚的无碑坟‘豪华’多了,墓碑高大,最上边雕刻成屋顶形状,屋檐两边各立着一个小小的石狮子,墓碑后的坟也很高大,用水泥砌了封顶,外面再用砖围了一堵矮墙。显眼的是墓碑正中刻了两位死者的姓名,两个姓名刻痕一个新一个旧。
这是...合葬坟?
王根父亲和中年妇女一起在碑前蹲下,摆好祭祀用品,悉数点燃。指着墓碑上的旧刻痕说道:“王春华,是你李大婶的奶奶。”又指着新刻痕说:“李秀莲是你李大婶的大姑。”
李大婶应该就是那个中年妇女了。
李大嫂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口袋,口袋里装了些瓜子花生糖果饼干,她将口袋一起放到火里,缓缓说道:“我大姑其实不是亲生的,是在路边捡的。我爸才两岁爷爷就失踪了,全家就靠奶奶撑家,大姑没上过学,但很聪明,方圆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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里没有谁家的牛比她教的牛好,到了点自己就回牛棚,她就可以腾出时间割猪草,还总能逮些鸟捉些鱼给家里加餐。点豆子掰玉米没有谁有她快,她长得又瘦又矮,背玉米却比同龄男娃跑的趟数多。为了让两个弟弟娶媳妇,大姑没有嫁人,一直帮衬着家里给挣彩礼钱,后来我们出生了,大姑年纪也耽搁了。哎,说起来,也是倒霉,我们还小的时候,爸爸和大伯干活遇上泥石流给大石块砸死了,大姑之后就一直照顾着我们。奶奶死后,大姑给出钱修了这坟,在墓碑上留了一块空地方,嘱咐我们等她死了,和奶奶埋一块,在碑的空地刻上她的名字。”
我心里感慨:原来那个阿姨,是那么善良淳朴的一个人,她们从未要害我,反而是真的想帮我。如果成心害我,哪能活到现在呢。真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想到这里,郑重的跪下就磕了三个头。
天上白云越来越稀薄,渐渐显出了太阳的真身和蔚蓝的背景。又是在山路上转来转去,众人呼吸都有些重,我的额头上冒出细密的汗珠。心里清楚,接下来应该是去揭晓那个‘人’的身份了。然而没想到的是‘他’的坟竟然是那座精致的矮屋。
我们都上了高土堤,站在矮屋旁,精练大娘从兜里掏出铜钥匙,插进铜锁,此时我才发现,铜锁上刻的是精美的符文,符文线条行云流水、飘若浮云,我愿相信这是安抚亡灵之类的符文。
推开门,屋里漆黑一时看不清,唯有被穿过人群的阳光所铺撒的碑分外清晰,和寻常的立碑不一样,这是一个被雕刻成一本翻开平摊书状的墓碑,碑前有一大捧干枯的花束,书状墓碑正上方贴着一张男子半身黑白照,相中人书生气十足,窄肩瘦脸,像极了影视剧里的文弱书生,可眉宇却散逸着坚毅神情。穿着士兵装,右肩补了块布丁,胸前的口袋上别了一只钢笔,头上带着士兵帽。和昨晚一样。相片下方上刻着几排小字:
弓背霞明剑照霜
秋风走马出咸阳
未收天子河湟地
不拟回头望故乡
读完碑文,一股炙热的东西从心中涌起,说不清是什么滋味。
眼睛渐渐熟悉了周遭环境,看清了左边靠墙摆着一桌一椅,桌面整齐放着一摞书籍,年复年的翻阅,书籍边角都已破损,残旧不堪,但每页都没有卷边,可见它们曾被主人小心的爱护着。
那双修长的手指,曾反反复复在这书页间翻飞,后来拿起手枪穿梭在枪林弹雨中,此刻已为灰烬,零落成泥。
物是人非事事休,欲语泪先流,正是老奶奶现下写照,她跪在碑前,悲切的望着相片,浑浊的双眼饱含热泪,紧抿干瘪的嘴唇,努力克制情绪。精练大娘捡起地上干枯的花,从口袋里拿出一大捧菊花放在碑前。
“哥”老奶奶轻呼了一声,悲伤的情绪便如决堤的洪水,再也堵不住,转头背对我们,轻轻抽泣。精练大娘一边给她缓缓顺背,一边轻言安慰,过了一会,她艰难说道:“送他回来的人说...他被炸烂了半边身子,他那么好的人,怎么会落的个......”落得个什么?她再也说不下去了,对于农村人来说,死无全尸是多么悲惨的一件事。
我想我知道昨晚一蹦一蹦的声音,还有他说‘不要回头,会吓着你。’是怎么回事了,善良的人零落成泥,但香如故。
下午踏上返城的路,望着高楼大厦,昨夜的事竟显得那么不真实。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