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男人如先前一样,举起右手,唤一声:“请。”
那林乘舟应声坐下,身姿却如木头那样立着,两眼直直地盯着棋盘,一点不眨,浑身上下纹丝不动。
…
一炷香。
两炷香。
足足坐了半个时辰,这林乘舟依然没落一子。那坐对面的男人,一样,连眉毛都没动一下,相当沉得住气。
围观的群众,已开始不耐烦地起哄。
突然间,那林乘舟眼神一变,露出一度凶光,抬手猛下一子。
啪!
纵二,平五!
这一子,落得锋芒毕露,杀气凛然,是为最凶险,最直接,后续变化最为诡谲多变的下法。
毫无疑问,他是在说:“我要直接挑战你!”
只见坐在对面的男人,摇了摇头,微微一笑,轻轻落了一子。
这一着,虽无声无息,却应对得同样诡异,同样千变万化,无限可能。
一开始,便你来我往,刀光剑影,黑白两子杀得酣畅淋漓。
……
但可惜的是,这局面,却维持了不到十手。从第十手开始,白子就开始起危,一手比一手难看,局面如山泥倾涉般往黑子倒。
到了第十九手,白子这一角,竟被黑子屠了个精光!
这一着又一着的黑子,如同利剑一样刺在了这林乘舟的心头,击得他心闷难堪。
到那白子被全清了的那一刻,他已再也受不了,一口鲜血吐了出来,染得满衫通红,然后大呼一声,直直地倒了后去。
这老十一,竟走不过二十手!
那男人叹了口气,说道:“抬下去吧。”说完眼神继续往台下剩余的十个人望去,眼神里竟有一丝悲悯。
棋局,又重置到原来的初始棋型。
……
“在下陈盛,允州棋道第十,请……”
“慢!”徒然一声喝止。
循声望去,那个一直端坐在十二人正中央,从头到尾未说过一句话的白头黑服老人开口道:“没有必要了,恭儿,你直接上吧。”
众人一惊,却无一人敢不从,尽数静默。
说话的老头,是允州数得出手指头的实权人物
(本章未完,请翻页)
,御史台卿,杨八通。这老头不仅官至三司,而且是允州棋道十二圣手的第一把交椅,允州棋圣的称号,在他头上多年未摘下来。他说的话,莫说在棋坛,甚至在允州的任何一个角落,都是掷地有声,响亮有力的。
杨八通右侧身旁一个头顶高冠,脸如白玉,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缓缓站了起来。他简单理了理衣物,低头拱手向杨八通行了一个正礼,简单轻声地应了一声:“是。”
围观的群众一片起哄。
终于来了。
杨八通最小的儿子,杨恭。
以年龄来说,此人方过十八,在十二圣手中最为年轻。但按棋道辈分来说,他却至少是众人的师叔。
他是名义上的第二圣手。但这排位更多的只是因为师门辈分的原因。即使是杨八通这样的人物,也敌不过岁月,随着年纪的增长,算力棋力必然有所衰退,绝不可能还跟壮年时相提并论。而这杨恭,却处于一个棋手最为灵气四射,霸气外露的年纪,而他在棋桌上的展现的实力,比之老爷子年轻时只高不下。
人人心里都清楚,这杨恭,就是当前允州棋道的巅峰,真正意义上的“允州棋圣”。
在场的人都看着,这允州棋坛最后一座大山,此刻要出手了。
杨恭拜过老爷子,不紧不慢地转过身去。他并没有像前两人那样直直跃上大台,反而绕到台的左侧,慢悠悠地顺着楼梯走了上去。
待他走到棋盘前,半句话没说,直接盘膝坐下。
干脆利落就是一子。
横四,纵五。与那萧玉刚一样的稳健起手。
那男人微微一动,应了一子,但应法却先前完全不同。如果说先前的是以稳对稳,那么这一击就是以乱击稳。
那杨恭丝毫不犹豫,抬手又落一子。
又是稳如盘山的应对,丝毫不理会黑子的乱击。
那男人也接得爽快,第二子落下去,依然是全部选择里最为混乱的一着。
两人分别下的两子,竟好似相互间毫无关系的,你下你的,我下我的,在这局部的棋局里各自形成了一个极具威力的漩涡。
但从那第三子开始,杨恭的灵气便大现了。这一着,十天以来,无人下过。白子一落下,就直接将这初始棋型给人的感觉,彻彻底底打了个粉碎,整个棋局变得若虚若幻,光怪陆离。一股奇特的陌生感,从这一落子中油然而生。
台下的十个圣手,此时竟止不住地开始要讨论起来。
那整个清晨几乎毫无动作的杨八通,到此时才动了动身,缓缓地拿起桌上的茶杯,喝了一口茶。
那男人眼前一亮,脸上露出了一丝兴奋的神色,抬手就应了过去。
这黑子一落下,那初始棋型的厚重感,竟又被一下子拉了回来,感觉就如在那漂浮的空中,直接按稳到一块实地上一样。
此两手,已足以写入九州棋史。
……
两人你来我往,你拉我扯,把这棋局搅得极乱的同时,又再造了方圆。在场的人,包括那十位圣手,要跟上两人的思路,已十分吃力。例如那萧刚玉,此时已看得满头大汗,五步前的变化,都未看清楚。
不知不觉间,两人已下了二十九手。
杨恭动容了一下,却轻松地落下了最后一子。
那男人把最后一颗黑子从右手倒到左手,又从左手倒到右手,静静地读着这棋局。只见此时棋局已定型,黑白两子,无论是在边角局部,还是整体宏观来看,都是毫无疑问的五五平分秋色。最后一黑子,已无再下的必要。
如此精彩的势均力敌,看得所有围观之人赞叹不已。
众人都知道,这男人摆出的初始棋型,在此刻,已经有了它三十步内的最优解了,以后这棋型变化,肯定会以这两人命名。
杨八通端坐在台下,本来木无表情的脸上,竟透出了一丝不满的神色。
那男人把黑子扔进棋盒,松了松他宽厚的肩膀,拱手说道:“公子棋艺高超,不负棋圣称号。”说着把放了十天的装满金灵石的黑盒子双手捧起,递了过去,说道:“小小薄礼,请公子笑纳。”
杨恭虽毫不在意此等外物,但他看了看那男人的眼神,似也不好推脱,于是也双手接过黑棋盒,说道:“先生棋艺,更是世所罕见,他日有缘,定当……”
“大雪崩定式吧……怎么就不下了呢?下一步不是显然的纵十四,横二么?”
从不远处的围观人群中,轻轻飘来了一句话。
但在这显然修为极高的台上两人耳中,却听得清清楚楚。
两人都微微一愣,一同向那棋局望去。这一看之下不得了,顿时觉得如五雷轰顶一般,全身从天灵盖一直麻到下脚板,浑身冷汗直冒,却都动弹不得。
这一着“纵十四,横二”黑子一旦落下,白子的一切布局便变得如儿戏一样,无论如何应对,三步之内定然满盘皆输,终其过错,竟已在十五步以前。
这白子,已足足落错了十五步!
端坐中央一直如槐树般的杨八通,此时也动了一动,咦了一声。
这初始棋局在台上两人眼中,原本已如柳暗花明般开阔,此刻顿时又变成了一个乌黑的无底深潭!
两人同时腾一下跳起来,两双眼睛往声音飘来的人群方向投下凌厉的目光,随之不约而同一提气息,洪亮地喊道:“谁!请上台来!”
……
……
让全场近千双眼睛齐刷刷地盯着,王既不知所措。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