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家主落师韬
第一卷死去活来小郎君
第一章鹫鹰的喙呀,轮回的门
夜半丑时,昭馀郡的落府里,一声凄厉的女性嘶喊声响起,夜的宁静随即被打破。不多时,两个下人装扮的老妇慌里慌张地从屋里跑了出来,其中一个的怀里还抱着个年仅六七岁的孩童。一出屋子,二人便相继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
一个婆子才缓过劲儿来,赶忙将一根粗壮的手指放到孩子的鼻翼下,却见那孩子面如金纸,只有出的气儿没有了进的气儿,眼看就要活不成了。她立时便哭嚎起来,“不好啦!小郎君怕是中了碳毒啦!”也难怪她这般惊骇,这碳毒就是指后世的一氧化碳中毒。另一个婆子闻言也是吓得两腿发软,一把摊坐到地上,睁着一双木讷的老眼,呢喃道:“完了,这回咱们完了!”说完竟也大哭了起来。
叫嚷声此起彼伏,引得当值的管事人等纷纷赶了过来,三言两语问明了经过,也是各自惊出一身冷汗,急忙各自领命。
“我去禀告老管事与阿郎。”
“大郎君处我去。”
“我去请大夫。”
……
众人自是一通忙碌,那当值的管事刚为小主人换了间屋子,转身猛地提鼻子一闻,当即嗅到两个婆子身上飘来一阵阵浓烈的酒气,立刻将人绑到了当院,任二人哭天喊地的如何求饶,只说听凭主人发落。
这小郎君中碳毒的消息很快被送到落府各院。老管事阿油一得了信,便赶忙禀告落氏家主落照罡。只是信送进去这么久,老人家却还没出来。那报信的小厮只得一直候在廊下,一边探头探脑,一边嘴里小声念叨着:“老管事怎的还不出来,阿郎也不出来,当值的李管事还都在等着,这可如何是好”。正在这时,只见暖房里间刚刚才点亮的灯盏忽的一暗。接着,就见年迈的老管事一个人急匆匆走了出来。
小厮小心翼翼地上前问道:“老管事,阿郎他……”
老管事摇头也不作答,只是若有深意地回头看了一眼漆黑的暖房,只听着里面隐隐还传来了一阵呼噜声。他无奈叹了口气,便急忙忙向出事的院落赶去。才刚踏进院门,他见落府二房的下人正守在屋子外头,于是问道:“小郎君如何了?”
“胡郎中还在诊治,细情小的不知。”
老管事也不再多问,只向当院看去,却见那两个负责照料小郎君的婆子还被押在那里,此时又唯独不见大房的人过来,心里又是一沉:离得近的没来,离得远的却到了。
这时,屋里有人说话:“可是阿油老管事过来了?外头冷,快进来暖和暖和。”
老管事连忙应声,进屋施礼道:“奴见过二娘子。”
赵氏二娘子虚虚一扶,道:“老管事的见谅,二郎君今日歇在了衙署,我已派人去寻他,想来得了消息便会赶来。”说到这,她脸色微微有些尴尬,低声道:“若是回头公公问起,还请帮忙遮掩一二”。
“是,是,是。二娘子见谅,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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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进去瞧瞧。”老管事说着便要急急走向里间。
赵氏伸手一拦,笑了笑,道:“胡郎中让咱们在外头等着,里间只留了一个女侍在里面伺候韬哥儿。这吉人自有天相,小郎君定然是无碍的。咱们还是莫要添乱了,您说呢?”
阿油颔首称是,转头又向一旁当值的管事问道:“李管事,现下是何人在旁侍候?”
李管事回忆道:“似乎是原先小郎君身边的那个若樱。”刚说完话,他眼珠下翻,又飞快地向外一瞟。阿油老管事当下会意,转身告了声罪,二人便一道的出了屋子。
他也不等李管事说话,抢先问道:“小郎君怎的会中碳毒?”
李管事瞧了一眼二房守在屋外的下人,凑到阿油耳边便咬起了耳朵,“我方才已问过了,这两个贼怒当值也敢吃酒,一气儿在外间足足睡到了半夜,竟忘了照料碳炉,这才害了小郎君!”这话只把阿油管事听得火冒三丈,立时就要发落了那两个婆子,却又被李管事拦了下来。
“那两个贱奴可是杨大娘子派了过来照顾小郎君的,您还是秉了阿郎再做处置吧,咱们不好下了杨大娘子的面子。”
阿油管事闻言,不禁想到落老爷的态度,当下也有些犹豫,只好道:“也罢。只是……”话还没所完,只听见赵氏一声惊呼,立刻便急急反身回到屋里,却见胡郎中已自里间走了出来,不知与赵氏说了什么,只骇得她花容失色。
“胡郎中,如何了?”老管事上前问道。
“老朽方才已施了针,连着催吐了几次,依然不见转醒,好坏还需再看看才能知晓。还请老管事转告贵府主人,此番实在凶险,凡事还要有个打算。”胡郎中的言外之意,分明是让准备后事。
阿油管事脑子“嗡”的一声,紧忙又问了一次胡郎中,这才不再追问。赵氏脸上闪过一丝不忍,温声道:“胡郎中今日且先歇在府里吧,万一有缓,少不了还要麻烦你。”
“二娘子无需多言,我让药童回去取身换洗的衣物,今夜留下便是。”
众人交代完毕,只留下两个下人在外间守着,也便各自离去。屋子里间,那名唤若樱的婢女此时已然哭得梨花带雨,红肿的双目正紧紧盯着躺在榻上的弥留少年,时不时的为他擦拭着额头沁出的细汗,嘴里不住地念叨着:“对不住花阴姐姐,没能照顾好她的哥儿。”
忙碌到后半夜,若樱终于扛不住疲倦,拉着那少年的小手,伏在榻边沉沉睡去。守在外面的小厮进屋查看,见状也是一阵唏嘘,帮着给若樱披了件衣裳,这才回了外间,竟浑然未觉软榻上的小郎君闭着的双眼此时微微动了动。伴随着脸庞一阵阵的抽搐,他才慢慢睁开了双眼。刚想尝试着想起身却突然发现自己丝毫动弹不得,一氧化碳中毒后引发了口干、舌燥、头晕、恶心等病症,稍一用力便浑身刺痛像有无数把针尖扎入到毛孔,疼的只想大声呼喊。此时钻入肺腑的虚弱,令他发白的双唇只微微张了张,却连一声“咿呀”都发不出来,朦胧中只看到身边趴着一个女子紧紧的拉着他的手,接着,他的脑袋一歪便陷入了一场关于赴死重生的旧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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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不久之前,他还是一个名叫张牧之的成年人。今年他刚满30岁,虽说父母走得早,却留下了一家名为海外海的连锁餐饮集团,妥妥地一位霸道总裁,有车有房,无爹无娘。可惜在经营扩张过程中,与企业内部的几位大佬对赌失败,不仅失去了所有股份,还倒欠了几个亿,一夜之间他从风光无限跌到了破产清算。他努力过,也曾放下平时最看重的面子去求朋友,求亲戚,甚至跪在银行的办公室里,只求再贷出一笔款项,好渡过难关。可惜,“富在深山有远亲,贫在闹市无人问”,往日里在他身边打转的人竟已像是躲瘟神一样避他如蛇蝎。到最后,连一个雪中送炭的都没有。张牧之心灰意冷,在给所有的员工、供应商清算了工资与欠款之后,只能申请破产,他也成了人们口中所说的“败家子”。
刚刚经历了人生的大起大落,张牧之大醉三天,决定出去散散心,去看看青藏高原的风景。他简单收拾好行李,便租了一辆车沿路向西。等到了甘孜的盘山公路,车轮突然打滑,撞断了护栏,连人带车一头扎向了悬崖。他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打了求救电话,话只说了一半,便断了气。按照就近原则,张牧之的尸体被送到了附近的金马小镇。当地工作人员经历好一番波折,几乎将他通讯录里的电话挨个打了遍,最后也没有联络到一个愿意为他收敛尸身的人。好巧不巧,张牧之赶上这里的舍利佛学院正在举办盛大的开悟法|会,有一位悲天悯人的上师决定亲自为他主持超度的仪式。
按照当地流传千年的习俗,往生的逝者需要停留数日,由大喇嘛诵经持咒,才能择日送葬,最后在天朗气清的日子将尸身供养给至尊空行母的化身——鹫鹰。因为本地的百姓相信,躯骸只有被鹫鹰享用,随着它飞升天空,亡者才能顺利进入轮回,换言之,鹫鹰的喙就成了一道转生的门。周密的准备过后,张牧之的尸身很快迎来了举行法事的日子。而为他主持超度的这位上师似乎很有名,不仅吸引了四面八方的当地信民自发前来,一应所需的仪轨竟也一个没少。人人扶老携幼,乌压压地挤满了人群,穿着藏袍的阿佳(“姐姐”),摇动着转经筒的阿妈啦(“妈妈”),还有戴着藏帽的阿波啦(爷爷),全都隔着一道绿色的铁网,用一双无比纯净的眸子,为张牧之这个远方的陌生人送别祈福。据说,他这场“豪华”的丧葬仪式演变成了近年来当地最著名的一场法事。
殡葬的水泥池子修在了鼓起的山包脚下,二者中间还拉着一条红色的隔挡。在这山包之上,鹫鹰们成群结队组成了羽毛的洪流。只等一声哨响,红色围挡被撤去的瞬间,数千只鼓动着飞翼的鹫鹰便一泻而下,顷刻间将宽大的池子蓄满,好像要溢了出来。远处的铁网之外,虔诚的信民无不低首敛眉,口中念着超度逝者的真言,渐渐地声音合在了一起,震动着远山近水,仿佛诵经的源头是自大地的深处响起,梵呗阵阵,荡涤心灵。怀念在几分钟后才云收雨歇。鹫鹰走了,带着逝者的灵魂回到天穹;阿妈啦走了,带着手里的转经筒和满身的酥油茶香;张牧之也走了,带着一颗不安的灵魂走向了另一个精神高地。
天蓝得深不可测,云低得伸手可及,只有竖起的石碑留在原地,上面刻着:吾极珍爱之身体,死时舍弃如瓦砾,俱生骨肉亦分离,不由自主独漂泊,随业注定生何方,是故莫为身造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