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普陀山只停留了一宿,而且还是住在一家小旅馆里。在普陀山这种遍地是黄金的名山道场,若是庙里没个有份量的熟人,是不可能能够挂上单的,更别说要讨单了。
当然,我也没有留下来的打算。因为,我压根就不喜欢这里。
作为佛教四大名山中最负盛名、享誉天下的“佛国圣境”,它并没有给我留下多少美好的印象。在我看来,这样一座狭小、普通、孤零零的岛屿,确实是没有多少足以让人流连的景致。遍布的大小庙宇,也无一座让我觉得可以安心办道之所。这里无孔不入的商业开发也已经严重侵蚀了它作为清净之地本应有的超凡与洁净。除了咸腥味儿,这里的空气中也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金钱味儿,从缁衣僧侣到白衣香客,每个人的欲望似乎都清晰地写在了脸上,而雄伟、慈眉善目的南海观音似乎也无力安抚熙熙攘攘的人群汹涌而至的欲望。
不过,我没有任何失落,也不再有困惑。这一切都是她应然的样子,我已经坦然了。
离开普陀山后,我就来到了宁江市,这座濒临东海、与普陀山仅一水之隔的城市,这个原本与我毫不相干的地方。但自从我踏上这座城市后,似乎就已经注定,我往后的人生将要与它结下不解之缘,
这是座历史悠久、经济富裕、人文底蕴丰厚、佛教兴旺的城市。这里有几座著名的大寺院不但在佛教史上地位尊崇,而且还是一些国家佛教宗派的祖庭,影响力颇巨。
在南方,但凡名气大的寺院都比较富裕,而这种富裕的寺院往往都是不让僧人讨单的。宁江市有几座名气比较响亮的寺院我是早有耳闻,我这次来宁江市,也是想碰碰运气。
于是,我就直接来到了宁江市最大的寺院——天王寺。
这是座有着悠久历史和非凡过去的寺院,虽然近代以来也遭受过巨大的毁坏,但仍然保存下来了一些遗迹。大雄宝殿旁边那几口硕大无比的千僧锅,就是在向世人不断地展示着它曾经辉煌的故事。
我抱着试试看的心理,直接向客堂的知客师讨了单。知客师仔细看了看我的戒牒后,对我说道:“你如果要讨单,只能讨内寮的单,外寮是不让讨单的。”知客师所说的内寮就是指禅堂,也称选佛场,是禅寺里相对独立封闭的空间。进到里面的僧人,除早晚课、用斋以及每月几次的放香外,是不能出到禅堂外面来的,当然,禅堂外面的人也是不能随意进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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的。内寮的僧人每天就是在里面行香坐禅,晚上就睡在禅堂的大通铺上。通常,内寮住的都是云游僧和禅和子,而外寮则是住着寺院的老常住以及有寺院职位的僧人,比如:方丈及其侍者、监院(俗称当家)、知客、维那、纠察、衣钵等所有执事僧,以及那些做佛事的僧人。很显然,住在外寮的僧人地位是高于住在内寮的僧人的。
对于当时的我而言,内寮是正合我意的。因为我当时有个充满理想的打算,就是希望自己能够在一个禅堂好好地练个几年的腿脚功夫(指禅坐方面的基本功),然后再到隐士名山终南山去修道。天王寺的禅堂在教内一直享有盛名,我也正是冲着这个来的,因此,我对知客师的安排自然是欣然接受。
之后就是上殿、过堂、禅坐、睡觉,然后起床,周而复始。每天都做完全一样的事情,每天都是重复完全一样的过程,每天也都是用同样的心思参究“念佛是谁”这个老祖宗留下来的话头。
按理说,作为默照禅的发源地,“参话头”并不是天王寺的“本门武功”。但实际上,当今汉地传统丛林的禅修基本上都是统一的模式:同样的禅堂设置,同样的禅堂规矩,同样的话头,同样的流程。
这种机械刻板地遵从同一传统,其结果必然是使禅这个本应该灵活随机的法门趋于形式化,从而变得枯燥乏味。
事实上也是如此。除了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呆呆地枯坐、懵懵懂懂地参究、昏昏沉沉地混日子,禅和子们似乎也没有别的更高追求与更深层次地领悟了。
历史与现实都雄辩地证明,任何事情,如果只是一味的固守传统,一头扎进古人的故纸堆里不思变革,不与时俱进、推陈出新,它终将会因为陈旧、僵化、落伍,而变得不敷应用,如同一件古董,它只有供人赏玩、怀念的价值,没有任何的实用意义。
对汉地佛教而言,传统禅宗的衰败已是不可避免,它急需要新鲜的理念与方式来打破其一成不变的教条,从而实现新的变革与适应。
我在禅堂浑浑噩噩地度过了一个月,虽然没有悟出什么宇宙人生的真理,但这种万缘放下,用不着去想任何事情的日子倒也轻松自在,我渐渐有点沉迷有于这种状态,觉得日子就这样一直过下去也挺好。
但,生活就是要和我拧着来。
一日,禅堂开静后,知客师找到我,跟我说道:“你去给方丈当侍者,愿不愿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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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当时有些意外,不明白知客师为什么要找我给方丈做侍者,当然,我没问,只是委婉的表示:“我没当过侍者,我怕弄不好。”知客师立即呛我道:“这有什么关系,学学就会的,年轻人,有什么难的?”我又继续推脱道:“我刚来,对这里的规矩还不太熟悉,我想在禅堂里多学点东西。”知客师有点不悦地说道:”学东西哪里不行,又不是非得在禅堂里面,在外面你学习的机会多了。”我没再说话。知客师看我很犹豫的样子,说了句:“你再考虑考虑吧。”转身出了禅堂。
之后我并没有把这事放在心上,继续过着我打坐参禅的日子。
又一天,也是在禅堂开静的时候,禅堂维那找到我,对我说道:“知客师让你去给方丈当侍者,你为什么不去呢?”我仍委婉地说道:“我没做过,怕做不好。”维那直直地看着我,说道:“那就去学习学习嘛,年轻人,要多学点东西,你和尚以前不是也没有做过?”我不知道如何回答,没再做声。维那继续说道:“你可以先去那边看看,如果真适应不了,你再回来这里也行啊。你这样直接拒绝知客师,知客师会认为你不听招呼,你刚来这里,这样不大好。”我仍没吭声,维那就走了。
“看来这事我得好好考虑一下了”,我心想。
一日,禅堂放香,很多禅和子都上街去了。我一直都没弄明白,为什么那些禅和子一到放香时间就喜欢上街,好像去赶集一样。我不想跟着去,于是就在寺院里头转了下。寺院很大,来二个多月了,我对这个寺院还是很陌生。我转了一圈下来,正巧在大殿里碰到了个老乡,他在大殿做香灯,是这里的老常住,平日里就负责大殿里香花灯果地供奉、摆放以及殿堂里的卫生,于是我就用家乡话跟他聊了起来。由于是老乡,聊起来自然就显得亲切投缘。我因为做侍者这事心里很犹豫,正不知道该怎么办,想问问他的看法,就直截了当地问他:“知客师让我去给方丈当侍者,你说我应不应该去呢?”他听了之后,一脸不解地说道:“你为什么不去呢?做侍者可以住在外寮,不用住在里面大通铺,也不用整天关在里面,很多人想出来都出不来呢,你有机会出来为什么不出来?”“而且”,他故意放低了声音:“住在外寮钱也比里面的多呢。”我没有告诉他我心里的考虑,很显然,他跟我不是一路人。
没几天,知客师再次找到了我,我抱着做做看的心里,答应了他。
于是,我就这样当了天王寺方丈的侍者。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