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的。要跟她说话吗?”云先生好心地问。
“不用了,过节呢,别让不愉快的事情打扰她。那我挂电话了,谢谢云先生。”
“再见,肯扬,问海洲好。”
“我会的。”
常山放下电话,闭上眼睛,想象那个像五月春天一样的女孩儿会是什么样子。黑头发黑眼睛,那是一定的,她的父母都有漆黑的头发和眼睛。有西班牙人的血统,那她的皮肤会比一般白人和华人的混血儿略深,神眼凹目,纤细骨架,美得不似真人。
正遐想间,他的手机提示有邮件进来,他打开来看,是一个三岁小女孩的招片,大头像,撑满整个屏幕,笑得露出一排细细小小短短的牙齿。她有卷曲的黑发,圆圆的眼睛,和尖尖的小下巴。
他看了一楞,忽然明白这是云先生用他的手机拍下梅的照片发送给他,云先生知道他的心思,便当即拍下照片发过来,他爱护他一如当年他还是个少年。常山这下眼睛真的湿了,他抹去眼泪,发送了三个字:谢谢你。
回头他打开电脑登录售票网站,订了两张下午去西雅图的机票,打电话让海洲把护照号码报上来。海洲问,我们两兄弟去西雅图,莱切尔怎么办?莱切尔就在他旁边,听见提她的名字,便说,我也要去,帮我订一张,我回纽约也没事可做,这里又没人。
常山一想也对,便说好。又说,那我直接去海洲的酒店,我们在城里见面,然后一起出发。莱切尔你要带些什么吗?我给你带过来。莱切尔说,我就一个包,昨天聊得太晚还没来得及打开就睡了,你拿上就行。常山说我知道了。
订好三张机票,再订了三间酒店房间,常山带上莱切尔的包,自己收拾了两天的衣服,锁上门开车去和海洲碰头。在楼下酒店吃过午饭,三个人出发去机场。在飞机上,莱切尔闭上眼睛睡觉,常山和海洲并排坐着,聊些个人的小事。他们都想知道对方这三十年是怎么过的。
在聊天和沉默的间隙,常山说,有一次我也是在飞机上,梦见过妈妈。海洲嗯了一声,让他继续说。
常山想起那次去詹姆斯敦取苏瑞的骨灰,他在一万米的高空,梦见有美丽的女子叫他的名字“常山”,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他叫常山,他不知道他的生母会有这么曲折的故事。她在云天之上现身,对他说“常山,儿子”。她的灵魂一直在他的身边,在合适的时候,她出现在他的梦中。
常山又说:“我在七八岁之前,还记得有一个女人抱着我,轻轻摇晃,唱歌给我听。你说一个人的记忆最早会在什么时候产生?会不会两三岁的幼儿就有记忆?还是那些都不过是我的想象?”
海洲静默了一会儿,回答他说:“有个专业名词叫婴儿期失忆。其表现为,让大多数成年人去回忆自己最早的记忆,他们通常不记得学龄前发生的任何事情。遗忘贯穿在整个童年期,缓慢进行。研究表明,幼儿在四五岁时,百分之三十九的记忆会消失,到六七岁时,会有百分之二十四的记忆消失,过了十岁后,儿童几乎可以记住所有事情了。除非某一件事情对个体的刺激特别深,否则零到三岁幼儿的早教基本都是白费心力。“常山看他一眼。
海洲笑一下,“我研究人类同源学,这个问题正好与我的专业有关。我就记忆这个问题做过专门的研究,因此我不支持太早对幼儿进行教育。那些培养早慧儿培养天才的行为其实是毫无科学依据的,实验证明,婴儿期失忆的一个可能原因是,要到五到六岁,大脑的关键部位——海马体和内侧颞叶成熟时,记忆才能保存下来。”
常山笑他说:“你不是说你三岁就能数到一千?是不是被白薇女士当成天才摧残过?所以你才对这个问题感兴趣。”
“是的,我听他们说,我三岁就会背一百首唐诗,可是后来还不是重学一遍?短期记忆肯定是有,不过能保持多久就不见得了。当然不排除时尚有天才儿童这种类型,不然不能解释莫扎特四岁作曲,海飞兹六岁就会演奏孟德尔颂的小提琴协奏曲。总得来说,六至九岁儿童的早起记忆可以追溯到他们三岁左右,十岁以后,有记忆的则多事四岁以后发生的事情。你到现在都记得三岁之前的事情,只能说——”海洲停了一下,卖个关子。“我把愿望和事实搞混了?”常山自嘲。
“不”,海洲说。〃你是天才儿童。“常山听了笑着捶了他一拳。
飞机飞到西雅图,他们先去酒店把来西放下,略作休整,问酒店要了一辆出租车,开到湖景公墓去。死机回头看看他们两张东方面孔,问坐在旁边的莱切尔说,他们是去拜见李小龙的?
莱切尔不解地啊了—声,司机说:“李小龙就是葬在湖景公墓,每年都有李小龙迷来拜见他,期中以东方人居多。”‘莱切尔哦了一声,说:“不是,其实他们是陪我来拜见李小龙,我才是双节棍迷。”
常山和海洲听她胡扯。都微哂了一下。
到了公墓,他们找到了茵陈的墓,那不过是最常见的没有一点装饰的一小块石碑,上面简单的写着她的名宇和生卒年,落款是“华人联合会敬立”。
常山和海洲献上从城里花店买的白菊,两人垂首而立,常山说。?“妈妈,我是常山,我把海洲带来了。”才说了这么一句,眼睛已经红了。
他想念他的母亲几乎是一辈子的事情了,伴随着他的记忆一起成长。如海洲所说,成年人最多能记住四岁之后的事情,而他真真切切记得茵陈的音容笑貌、和她怀抱着他摇晃时哼唱的歌谣。那一定是茵陈与他分开时,他对她的依恋太过理烈,以至刻在了他大脑的海马体和内侧颖叶里。
同样的打击在他十八岁时再次重演,过了十年,他都不肯从那个时刻长大、失人母亲的恐惧已经深植在他的记忆里,而在那以后,他又失去了他爱恋的姑娘。他这一生已经无法再爱别人,他的爱已枯竭,所幸兄弟是天生的,。不用去爱。他就在那里,只等适当的时机出现。
海州肃立良久。才说:“妈妈,我是海洲。我和弟弟来看您。爸爸让我告诉您。他爱您?从第一眼看见您就爱您。他这一生,过去和将来,都只为您受相思之苦。不过我想您一定是早就知道了,他和您已经在天上重逢,再没有任因可以让你们分开。妈妈,谢谢您把弟弟送给我,世上没有比这更伟大的母爱。”
两人的眼眶都红着,哽咽不能出声。莱切尔早哭得梨花带雨一般。
海州说完在墓前跪下,磕了九个头。常山只在华人电影里见过这种仪式,他笨拙地学着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