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条不算窄的通路一直延伸到高处的主位上。灯火通明，气派的不行。下面有座位却并没有多少人入席。愈往外围人数愈多，偶尔有几个胆大的仗着一点儿资本凑上前去。域外极致的森严与自由似乎在一场小小的宴会上就可见一斑。

相比于偌大的宫殿，殿内人员并不算多。装束考究的人们三三两两谈笑风生，边缘处有一些人在弯腰应和。闲尊同凤娑站在主位上不知在商议什么，旁边站着个振锋大君。不管这些皮囊下怀着的是什么心思，至少现在看起来每个人都光鲜亮丽。

利益交协，暗潮汹涌。

偏偏面上平静又祥和。

这种宴会的主题从来都不是食物。三言两语中巨大的利益要比那些摆盘精致的菜肴诱人多了。

桑衣服饰内里套着改装后的软甲，手中一柄未开的骨金折扇大概就是身上最繁丽的装饰品了。身体容貌虽小，五官依旧比常人立体不少，琥珀色的重瞳深深浅浅，自带几分攻击性，偏偏打理后的长卷发若花团锦簇，中和了那份侵略如火的气质，揉出温柔又从容的沉稳气度来。

霞姿月韵，落落大方。较之容貌，时间与阅历沉淀出的气场本身才最惹人惊艳。

桑衣微微颌首穿过人群，折扇轻轻拦下了想上前和她攀谈的各方领主。众人的目光便聚集在了随她一同进来的谢温酒和谢幺幺身上。谢温酒一直保持着落后于封桑衣一步的距离，人高腿长，迈步却慢，照顾着封桑衣此时的样子。这让他看起来有点儿漫不经心，却意外的优雅。有人在窃窃私语咬耳朵，谢温酒的身份不一会就人尽皆知。

明古微看见谢温酒直接气的青筋暴跳，让身边的七爷连忙拦下。谢温酒径自路过旁边，余光都没施舍给他一个。

没心情和一些没脑子的蠢货计较，谢温酒目光和以往并无分别，平静又散漫，带着点儿让人捉摸不透的笑意。

谢温酒还在想着桑衣最后请求他的话。

——温酒，一会儿我和凤娑会吵一架，还是麻烦你配合一下。

在自家势力无比重要的宴会上，两位掌权人假意私下不和争吵，还要外人来配合。她封桑衣也算是古往今来第一人。

都是域外混了几万年的老狐狸，谢温酒虽不知他们之前是怎么商议的，结合着已知的一点条件却也能把目的猜个七七八八。

只是他一个人在中间唱红脸不行，要完成这个任务，还得需要一个唱白脸的。目光扫过去，上头那人跟着笑，显然没意识到自己已经被带进了浑水里。

他们在暖阁一直坐到宴会开始才踩着时间进场。按照域外约定俗成的礼仪，主人是要至少提早半个时辰入场接待来宾的。要是主人真目下无人倒也无人追责，只是一般各方势力都不会平白失了自己的脸面。桑衣的权利虽然都扔给了凤娑，但到底还在栖都的立界石上刻着自己的名字，也算是栖都的人。

至少现在在一众不知内幕的人眼中，泣鬼尊主接连两次晚入场，就带着“明眼人”都能看出刻意来。

属于小辈们的私宴因为桑衣的迟来还没开场，五子侍立主位旁边，离得不远。上面的谈话根本就没避着他们，这回是真的听了个实打实。封重表情无波无澜，其他三个脸色也说不上愉快。桑衣的到来让几个孩子精神无端一提，一下子有了主心骨，还是高兴的。

上面谈话的内容她听了几句进去，趁着擦肩而过的瞬间，她伸手在宽大衣袂的遮掩下碰了下封重的胳膊。

这样的触碰算不上什么，却带着一种令人安心的安抚意味。封重抬头，看见她眼神微微斜过一些，轻缓地眨了下眼，无声的告诉他“别担心，有我呢”。

台下右侧和他们隔了一条通道的振锋公主轻轻行礼，不卑不亢。

凤娑的目光从她入门便一直落在她身上，微微皱了眉，经过了谢温酒身上，瞬间皱的更深了。

桑衣没站上高一层的主位，就在跨上去的边际停下，目光自然地在上面的人身上无差别的看过，轻笑了下：“来晚了，对不住。三位聊什么呢？”

风度翩翩，潇洒自若。他们比她高，桑衣头微微仰起，噙着点玩世不恭的笑，气场却绽放开来。

这样的泣鬼尊主是外人没见过的，或者说，这时的她更倾向于“封桑衣”的那一面，却又不完全相同。

两位尊主目光相对，一个端正一个微弯，却无端有了一种针锋相对的感觉。

这样的情况始料未及，桑衣现在的表现又着实另人匪夷所思，一时间众多想要上前攀谈的权贵都噤了声。

殿内陷入了一阵诡异的静谧。

拂衣大君站在了比泣鬼尊主还高一级的地方，不得不在一片安静如鸡中低下头给她行礼。这八面玲珑的老油棍没显出一点尴尬，脸上恰到好处的热切。

桑衣对着他柔和一笑，直接笑的振锋心头重重一晃，唇角不受控制的抖了一抖。

四周连呼吸声都不见了，被压在了一个极慢的频率里。呼吸慢了不代表脑子转的慢，域外关于两位尊主的流言四处纷飞，拦都拦不住。当年泣鬼尊主离开栖都，建立起四境端容，在域外就已经掀起了轩然大波。

此刻这些流言混在他们自己的情报网收集的信息里，在脑海中被推演成种种可能。

明古微坐在轮椅里，微微抬头，目光沉稳不见丝毫波动，仿佛心知肚明。即使身形不便，他的脊背依旧刚毅挺直，透着难以言说的威严气度。他身侧的明古微焦躁又拘束，眼神不断瞄着这位明老族长，却偏偏不敢动分毫。

他是唯一一个在这场局外的局内人了，比这些后生知道更多。

凤娑沉默了很久，才生硬道：“上来。”桑衣笑盈盈的踏了只脚上去，却又不动了。

这下子不用猜了。

所有人都震惊而明晰的意识到——泣鬼尊主，真的无法无天到和凤娑族长在栖都的盛宴上，站在了相对的两方面了。

那么原因在哪？

众人的目光互相疑虑着，最后落向了主位上唯一一个身份不合的振锋大君。

振锋大君虽强，却依旧不是尊境。

他为什么会和两位尊主一起站在台上？

拂衣大君反应很快，连忙顺着台阶几步跑下去，伸手虚掺着桑衣的一截衣袖，笑容满面：“哎呦呦，尊主，您看我干的这破事——主位那是三位尊主落座的地方，您来了我居然还不长眼的占着位置——您看我可真是……”

主位的台子其实很宽敞，就算是十几个少年在上面来一场比武都不成问题。闲尊并非是在意虚礼的人，在意的人是凤娑，正常情况下桑衣不会拂了另一位尊主的面子。所以一开始万钊才没在那上面上来。

谁知道这泣鬼尊主现在居然在砸自家的场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