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我不知道他在说什么,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自责。谋逆也好,我被困在火海也罢,都跟他没关系。宫里乱了套,又那么危险,他能一个人把我救出朝阳宫,我已经足够感激,他不必后悔来的晚了。
待我病好再见顾景和时,他还是一幅后怕的样子。他说那时候到处是叛军,只能把我藏在那儿。可我到了后半夜就开始发高热,他却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我病情加重,半点法子没有。
而后我又问他为什么他说迁怒于我,可他也只说我是烧得糊涂了,那话是我胡思乱想出来的。
是吗?兴许是吧。我一直昏昏沉沉的,也不太确定我听到是否是真的。
我从梦中惊醒,猛挣着坐起。抬手一拂,触到额前沾湿的碎发。
又梦到了那场大火。
“倒是头一次见你做噩梦。”萧淮书拍了拍我的后背,又扯过一件外衣披在我的肩头,“夭夭,能告诉我梦到什么了吗?”
我寻着关切的声音侧头,呼之欲出的答案却卡在了喉咙口,不知从何讲起,怎么讲。
“从昨日你收到信件开始就一直心事重重的,到了晚上就愁容满面,夜里又做了场噩梦吓得一身冷汗。夭夭,同我讲讲到底发生了什么,好吗?不要憋在心里,你说出来,我跟你一起分担,好不好?”
萧淮书眼里的柔情、诚挚、担忧,我没法忽视。更是他能给到的安心,让我只想坦诚地将一切宣之于口。
我撇开眼看着那扇小窗,由着眼睛盯向某个未知处。整个人仿佛有着跨越了万水千山后的疲惫,连带着嗓音也有些喑哑。
“他……”这场梦回溯到了从前的某一刻,尘封的记忆如潮涌出,我仿佛又一次置身火海中一样绝望无力。那个遗忘模糊的时刻清晰地我无法忽视,甚至无法欺骗自己,都过去好久了,你一定是记错了。我感到心脏一处传来密密麻麻针刺一般的疼,“是他要杀了我,杀了云冬。”
冬雪不停歇地飘飞,云冬很安静的躺在浸透了鲜血的雪地上。
血,红的刺目。
那柄刺破她胸膛的长剑还滴着粘稠的液体,黑夜里,火把下,还闪着寒光。
我顺着握剑的手看上去,浓黑的夜幕,让我瞧不真切,或者说,不愿承认,不愿接受那个人是谁。
隔的并不算太远,火把的光照亮了他大半边脸。多熟悉的脸啊,可是为什么神情这般冰冷。不是他,对吗?昨日他还吃着云冬做的桂花圆子,七月骄阳般明朗地笑着,夸她做得好吃。他怎么会在一夕之间,就成了取走她性命的人。
不会的,不会的…………
可是我骗不过自己。
我成天跟在身后追着跑的人,那个每年夏夜里都带我去浮云台看星星的人,陪我长大的人,我怎么会认不出来。
他猛然抬起头来,眼眸里是毫不掩饰的冷漠和阴鸷。
透过那一点缝隙,我知道他在看我。原以为他只会淡漠冷情地瞥一眼,却见他薄唇轻启,“大人,我看到她手里还牵着一个丫头,窜到屋里再出来,那小丫头就不见了。”
我从未觉得会有一句话能让人感到彻骨的寒,现在体会到了。整个人像被冰雪冻硬的雕塑僵在原地,双目瞪圆,莹润的泪珠毫无征兆地从眼角溢出。
他一直盯着这边,那场不知道是否衔接上线的对视,漫长而残忍。
我看着他走得近了,毫不犹豫地抛出手里的火把。火光摇动着,网一样笼过来,越靠越近。我恍若看到了漫天的箭雨朝我袭来,最终落了满身,遍体鳞伤。
“我一直喊他,一直喊,总以为他会不忍心,救我出去。可是……火越烧越大,他还是没来……我好难受,好难受啊,我感觉我要死掉了。我想不明白为什么,为什么他会和叛军一起,为什么他想要杀了我,为什么后来又把我救出去,还能装出一副什么都没发生的样子,和我像以前一样相处。他带了那么多年的面具,不累吗。为什么那么多年了,从头到尾都在骗我!为什么要这么对我啊!”
泪水早就沾湿了满脸,我痛哭出声,把头埋进萧淮书怀里,瑟缩着发抖,手指绕上他的衣袖死死地揪住,以求得能够缓解那针扎进心脏般的疼,哪怕只有一点。
“我的星星落了,淮书,我的星星落了,他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