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这么多商家打过交道,觉得这家确实无法理解。白天谈得好好的,没有一点征兆。”我看着广场前的音乐喷泉,夜色已深,音乐早已停止,牛奶般的泉水哗拉拉地盛放,像五朵巨大的花瓣。
“.....之前和他们说过价格的事么?”癸酉看着我。
“什么价格的事?”癸酉的眼神,让我觉得他有所指。对于这种成精的人,不由得全神戒备。
“说之前和他们提过降价要求?”癸酉继续不动声色。
“做购买,谈成本、数量、效率、质量,那是四项基本原则。”
癸酉无可无不可的笑了笑,晚了,回家吧,明天再说。
回家路上,一阵急促的铃声打断了我的思路。
“马仔出事了!”拉的声音尖锐刺耳,仿佛金属划破了声带。
马仔下班时,晕倒在车库地下室。送到医院,紧急抢救,已经不行了。
太晚,其他信息都没有,静待黎明。是夜,辗转反侧,太多事情汹涌而来,难以入睡。迷迷糊糊间,看到马仔微笑的样子,梦中惊觉他其实已经去世了,心里悚然收紧,微笑的脸忽然化为一团阴影,咝叫着扑过来,吓得一声惊叫,从梦魇中惊醒,大口喘气。再也无法睡了。
清晨,看着镜中浮肿的样子,想到猝然而去的马仔,世界好难啊。
整个调达的气氛压抑诡秘,人人似乎都在正常上班,其实已经魂不守舍。马仔的位置空着,上面放了束黄色的菊花。一个天天见的同事,说没了就没了,死亡的阴影突兀地笼罩在众人头顶,好像一把达摩克利斯之剑。
庚午一直没有回来,身为一把手,管辖区域出了人命,他必须在现场。拉也不在办公室,在公在私,作为与戊辰同一阵线上的战友,她也要跟在现场。我则留在家里看守。
马仔外表斯文,身体羸弱,常年穿长袖,刚入秋已经披上外套。除了对索姑娘思而不得有些酸溜溜之外,马仔其实还是很有些能耐的,戊辰选人的眼光一向独到。马仔能侃,官商黑白,三教九流都能聊出一朵花。所以对外事务,戊辰基本上都是派他处理。本来要重点培养,不想人算不如天算,戊辰被挤出朋友圈。马仔被解聘主管职位,仍然待在庚午手下,安排心腹蛰伏,也是要东山再起的意思,坚守阵地,不放手利益,是戊辰的做派。结果意外永远比计划更不可预估。
医院诊断为突发性心肌炎,由于在车里一段时间没有人发现,错过急救最佳时机,最终脑死亡。如此年轻的生命!多么脆弱的生命!生命已消逝,所有的纷争有什么意义?
我撑着头,极为迷茫。我是谁?我要去哪里?我在干什么?在缺乏信仰和支撑又遭受打击时,最容易进发人生的终极思考。
生活和工作并不因个体的消逝而停止,无论马仔的家人如何悲痛欲绝,无论身边关系圈的人如何茫然若失,已有的潜在的问题,不近人情的工作,如雪后清晨的寒气,劈头盖脸扑面而来。
翠玉瓶的不合作,癸酉虽然表面上云谈风轻,实际上对工厂的营运伤害有多大,调达与生产密切相关,岂能不知?所以,他把问题引到降价上,显然是为了划清界限提前伏线。
然而,我不得不依靠癸酉。基地如同一个小王国,调达虽则名义上由总部统管,实际上与之相配套的生产、设计、质量、物流都是基地自主管理,孤家寡人的调达无法运作,没有癸酉的支持就是旷野上的一圈靶子,任人扫射。
庚午是总部调达统领,我的直接领导,对于此事,他却无耻地说,基地的调达事务他不管。私下,他和下属发牢骚,不要让他知道,分明是块烫手山芋。庚午是这样赤裸裸的真小人,不会表面亲热背后一刀。
癸酉一边为甩锅伏脉,制造周围舆论。一边积极和调达合作,从技术、开发、生产、运输等方面开源节流开拓新资源。直接把锅甩到我头上有点尴尬,他把已经离职的深蓝当了挡箭牌:
“这个小伙子看起来挺精神,说话也利索,就是脑子缺根筋,说的话不合时宜。日本人是很讲究诚信的,客户说的话都会认真对待。”
“日本人诚信吗?日本人是最无耻的民族!不带民族感情地说,和我们合作的日本厂家多了去,哪家这么别扭,不说为什么,也不知想干什么?看不懂翠玉瓶的套路和打法!”我当场躁了。这种情绪,有对现状的发泄,也有对深蓝的维护,他是我心中触碰不得的痛。
“所以嘛,你想想,为什么他要送翠玉瓶给壬申?”壬申已经下台,他都懒得尊称一声壬总。癸酉慢条斯理地顺着桌子上蝴蝶兰的花瓣,拿起杯子喝了一口茶,淡绿隐透嫩黄的杯子,碧螺春的香气在会议室里枭枭氤氲。这个家伙,怎么这么喜欢喝碧螺春?!
“嗯嗯?.....”我隐隐有些明白,癸酉埋伏的线不止一条,前任就是一个最好的锅主。细细推论,翠玉瓶怪异表现似乎豁然开朗。壬申在位期间,翠玉瓶独占供应额,投挑报李,壬申从中必有好处,限量版翠玉瓶是情人的礼物,是蜜月期的心意。恰恰在壬申被辞退后,翠玉瓶态度就发生180度变化。
“公司人事变动本来很正常,可是壬申不甘心就此罢手,所以,他极有可能对翠玉瓶说了什么,做了什么,让日本人产生不信任。”癸酉是我见过心思最慎密的人,也是最懂得保护自己的人。推理演译丝丝入扣,防人害人招式连环相扣,细思不觉汗毛倒竖。而且,这次人事变动并不正常,说白了是癸酉和我联手把他拉下来,壬申利用供应链的埋伏坑我们,岂不是再顺理成章不过?
高手,自愧不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