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双臂尽展的姿势,一头黑发披散的怖样,还有洁白额头上两缕骇人的鲜红,让小轿车司机“吱”的一声把车子刹住。
“救……救命……救……救救我们……”瘦小的身子紧紧攀附住锃亮的车身,向驾驶座位上的美丽妇人虚弱又无助的呼唤。
女人漂亮的杏眸惊恐的睁大,探出头往四周打量了一圈,深深吸了一口冷气,手指颤颤抖抖的指着挡风玻璃外的小女孩,“你……你,你放开。这……这不关我的事,我赶时间。”
车身极缓的往后退去,女孩终于支撑不住,像一片枯萎的叶,慢慢从空中坠落。
……
四周是白花花的墙壁,空气里也是刺鼻的消毒水味。整个头,沉重,疼痛。
“小女孩,你醒了。知道自己叫什么名字吗?”和蔼的中年医生手持听诊器,站在病床边,声音温温和和。
女孩张了张干涸苍白的嘴唇,“程妍。”
“今年多大了?”医生弯下腰,掀开女孩上衣把听诊器放了进去,冰冰凉凉的金属圆圈,似是就要侵蔓进她的心脏里。
“过年……九岁。”小女孩看着中年医生的眼睛,声音沙哑又虚弱。
“知不知道自己妈妈叫什么名字?”医生的眼睛里有短促的微光闪过。
“董……玉芳。”
“那还记不记得自己发生过什么?”听诊器由胸前转至了身后。
“出了车祸。”女孩眼睛垂了下去,长长的睫毛轻颤着,就像是敛翅的蝴蝶。
医生没有再说话,为她一心做着检查。
良久,小女孩才抬眼,沙哑着声音道,“我妈妈,是不是……死了?”
医生手上的动作顿了一下,抽出听诊器,看着小女孩平静无波的眼底,良久才低叹一口气,“你妈妈和那个叔叔都没抢救过来,或许早一点送来,还能有救。小姑娘好好养病,头会痛的话就说。”
雪白天花板的颜色一点一点黯淡下去,节能日光灯也泛着幽深的白,整个世界瞬间倾塌,轰然的声音是那么的清晰。
病房门被人从外面推了开来,走进两个身着警/服的警/察,手上夹着一叠厚厚的记录本。
其中一个警/察神色肃穆的看向中年医生,“能不能做笔录?”
医生谨慎的点头,“可以,不过你们别太着急,她刚醒,头上还有伤。”
笔录时间做得不长,所有问题女孩都能回答得上来。
……
“那个邵修睿是盛和集团董事长的外孙呢。他妈妈是盛和广告传媒分公司的总经理,爸爸是知名律师邵克勤,这里有他们家人的专访和介绍。”一群大学生女孩围着两本杂志在兴奋低语。
“哇噻,他们家人长得还真是可以和明星媲美了。”
杂志上美丽女人的脸庞映入眼帘,脑海中的记忆瞬间涌来:“你……你,你放开。这……这不关我的事,我赶时间。”
妈妈的脸,江叔叔的脸,警/察的脸,医生的脸,车上女人的脸,在不断交替。
温热的血液,刺痛的感觉,在指上、心间盘旋。
“妈妈——,小心——”程妍喘着粗气,猛的从睡梦中惊醒。
额发已经被汗水浸湿,背上也是湿漉漉一片。
她太久没有做过这个梦了,还做得如此的完整。
摁开床头琉璃灯,暖黄的灯光映亮了寂静昏暗的宽大房间,她掀开空调薄被走下床,拉开落地窗,夜空中是满天的繁星,对她调皮的眨着笑眼。
呵,明天又是一个好天气呢。
夏季夜里的自然风吹得人舒爽惬意,程妍趴在阳台上,平整的淡黄色瓷砖,衬得她肌肤柔白胜雪。
在这样安静的夜里,人往往是最孤独、最脆弱、也最寂寞的。
但是孤独,是她从小到大都在经历的状态,她并不觉得那有什么,难道一群人聚在一起,就一定不孤独?志不同不相为谋,没有适合的朋友,她宁愿孤独。真正的朋友,应该是会青睐、也懂得享受彼此的孤独。
而脆弱,更是没有在她这些年的生命里出现过。感受过最脆弱,其它所发生的一切,都不足以唤起身体里那根敏感,又迟钝的神经。
说起寂寞,那更是人生的一堂必修课。不甘寂寞的人,注定痛苦。寂寞,有时候其实也是一种尊严。
不要有恨,恨人也不容易,也很累,恨来恨去,到头来恨的只是自己。
报复,其实是爱情里面最愚蠢的表现。
而她,曾经愚蠢过,不过是借了爱情的外衣,在脱了这层外衣之后,她还是她自己。
“程妍,那个邵修睿出身世家豪门,只可远观不可亵玩焉。你自己要顶住。”好友方郁晚八年前对她说的这句话,仍然响在耳畔,清晰如昨。也恰恰是因为这一句话,她接受了当年那个大男孩的追求。
不可亵玩?她偏要亵玩。
“能不能告诉我理由?我并不觉得你喜欢他。”好友平静的追问,让她把过去一点点的诉说。
“所以,你想以这种方式去报复,挑拨他与母亲之间的关系?”好友听了她的话之后极轻的皱眉。
“嗯,是他招惹了我在先,唤起了我心里的恨怨,如果那女人早一点送我们去医院,或许他们就不会死。”那时的她,确实有着尤与怨。
“那你自己注意,别最后把自己给搭了进去。”这就是她的朋友。她当时听了诧异巨震,直到后来才明白,她们为何会成为朋友,为何会一见如故。
但是,这个世界上没有什么是永恒存在的,人的生命亦然。
别人的痛苦,也不一定会给自己带来快乐,逝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