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斐快速的爬起来，就紧紧的跟在他们后面，后娘带着虎头跑进了屋子，过了一会儿才追上胡斐。

他们往东走，尽头是县衙，一路上，胡斐看见了不少像他爹一样，或是被强拽着，或是心如死灰认了命的跟着衙役走的人，都是些面孔熟的。

整条街是亮堂的，女人小孩子的哭嗓声代替了本应该在这时刻燃放的炮竹声。

“天杀的，壮壮还那么小啊，他还是个孩子啊！”

“阿爷，我要阿爷，呜呜呜...”

“春儿，俺会回来的，你带着孩子要好好的！”

胡斐听得越是心惊，就算他在早熟，再受了人欺负，也是一个才十四的少年，死别这种事情离他太远了，他不禁抱有了悲哀，对于这个不称职的亲爹，他还是舍不得他去死。

“肃静，肃静！”穿着板正的县太爷站在高高的台子上，两旁衙役齐声喊道。

这是胡斐第一次见到当官的，他是有些怕的，尽管这位县太爷有个福气的身材，看起来慈眉善目。

“乡亲们，乡亲们。大家听我说，此次朝廷征兵，并非是送去战场，大家相信我，只是扩充军备，以备不时之需，不出三月，大家就都会回来了！”

“而且朝廷给大家发了补偿，若是肯去的，每家都发二两银子。”

县太爷一顿忽悠，当然没有人相信，但若是加上银子作为筹码，就有人动摇了，怀着半信半疑的心思在底下嘀咕了起来，毕竟二两银子那可是普通人家一年才能攒出来的。

“一家只出一个？那老头子去可行？”李老伯突然出声把胡斐吓了一跳，其实上次之后他就怀疑李老伯可能不会讲话，在他的印象里，李老伯卖菜的时候也是不讲话的，菜是按颗论的，明码标价，一手交钱一手交货，若有人来讨价还价，老伯是不理的。

“老丈可年满六十？”

“哈哈哈，今年刚刚五十有九。”

县太爷思索片刻，“按理说是可以，可行军路艰难，老丈怕是难熬。”

“无妨，无妨，我老头子做农活半辈子，身体好的很，这次，也见见不一样的景儿，是我老头子赚了。”

县太爷点头后，就更有老人试图把家里的壮年换回来，只是名册上明明白白登记的，成功的就少之又少。

“青天大老爷，十四行不行！”后娘尖锐的嗓音穿透了混杂的声音，直直的扎进胡斐的心里。

只见后娘扭着胡斐的手臂，突然爆发了力气，把他拽到人前。

“最少也要十五，回去吧。”县太爷摇了摇头。

“十四十五也没分别，您瞧他壮的和头牛一样，能打仗，能杀敌，求您了，我们家不能没有顶着天的！”

县太爷无奈的挥了挥手，示意衙役把人拉下去。

后娘哭的难看，是真的难过极了，死死拽着胡斐不松手。

正当这时，钟声响了，这是不远处一座寺庙里的，每年新年都会准时响起，本来是庆祝的东西，在此刻，胡斐的眼里却像是道催命符。

“他是十五了，我记得他是过年的时候生的，大老爷，他可以了！”

“小兄弟，你当真够了年龄？又当真愿意去？”县太爷语气很和蔼，对于孩子，他是比较宽容的，所以，在名单里也是优先挑了壮年，老年人。

胡斐不说话，看向他那个从家里到这里一句话没说过的亲爹。

他发誓，他从来没有从他爹脸上看见过那么亮的眼神，那是一种宽容式的，鼓励式的，像是怀揣着某种希望，又仿佛为某种令人烦恼的事情找到了一种绝妙处理方式一样的眼神。

胡斐看得头皮发麻，血液一时间恍惚都挤在了心脏，他爹，这是想让他去死啊！

“说话，你说啊，那是你亲爹啊！”后娘拍打着胡斐，她几近疯婆子一样的攻击没有让胡斐被打到。

倒是胡斐他爹的一个眼神让他的世界彻底暗了下来，是啊，亲爹，那是他亲爹，胡斐呆愣在原地，满是不知所措。

“好了，别闹了，孩子不愿意，你也别逼着，大家伙儿收拾收拾，一刻钟后就出发！”虽是这么说，被点了名册的人却不能走，家里人有条件的都紧赶慢赶收拾东西去了。

“我...愿意...”胡斐笑了，如释重负，这次，他这个讨厌鬼就真的要消失了。

他利落的跪下，朝着他爹磕了几个响头。

“儿拜别父亲，从此一别，此生不见，愿父亲百岁长安！”

胡斐睁着朦胧泪眼死死地将他爹这副无动于衷的模样印在心里。

直到他随着队伍出了这座县城，怀里是后娘塞给他烙的厚实的大饼，中间夹了肉块，已经没了温度，凝固起散着腥味的油腻。

他抬头看，又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