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视。

长久的凝视。

这凝视中有分别了二十年的万千感慨，这凝视中有二十年后再度重逢的惊讶喜悦，这凝视中有二十年间彼此沧海桑田的无限惆怅，这凝视中还有说不出的千言万语，这凝视有如两颗星、两颗心再度相汇的气场碰撞与心照不宣。

这是录制现场大厅的室外，绿树成荫、彩团锦簇的花园。

这里虽然相较之摇滚现场的火爆氛围安静了很多，却依稀可以听到里面乐手们继续排练的声响与观众们的阵阵欢呼，然而，此时相对凝望的两人，耳边听不到任何其他声音，他们的感官里只有彼此。

五分钟前。

柳笑笑把电吉他往旁边周方的怀里一塞，便毫不犹豫地跳下台来，不顾台上十几双诧异的眼睛与台下轻声惊呼的现场观众，奔跑到孙月月面前，只说了三个字：“跟我来。”

在又一声全场惊呼中，笑笑带着月月奔跑向大厅门口，而后双双消失在大门之外。

此时，春末初夏的夜色里，宁静的花园中，只有他们两人。

良久，柳笑笑率先打破了沉寂，轻声说：“月月，你来了？”

月月点点头，说：“没有早一步。”

笑笑微笑道：“却似乎晚了很多步。”

月月接道：“但还是这样的遇到了。”

“所以，我轻轻的问了一句，原来你在这里。”笑笑说，“咱们是不是就别再以张爱玲这句被用了千万次的名句开场了呢？”

月月噗嗤一声笑了，但随即抬手忙擦拭了一下依然停留在眼角的泪水。

此时，柳笑笑面前这张笑中带泪的脸，依然那样隽美，二十年，没有在笑笑的脸上留下太多岁月的痕迹，也没有在他面前的女子容颜上刻画出某些无情的雕琢，两个人，虽不再是青春少年郎，但时光留给他们的，却是更加沉稳的风度与更加优雅的气质，较之二十年前白雪皑皑中那一对恰同学少年，如今的二人便可谓一双魅力男女。

“我……”

“我……”

两人竟异口同声。

“你先……”

“你先……”

再度异口同声。

月月笑着看向笑笑，示意他先说。

“月月，我猜到你会来。你相信么？”笑笑问。

“相信。因为我猜到你会猜到我会来。”月月答。

“一转眼，那么多年了。”笑笑轻叹，“你……还好吗？”

“你觉得呢？”月月反问。

笑笑点头，说：“看上去很不错。我想，这许多年来，你一定很幸福吧？只是我，从2002年就失去了和你的联系，没有能一路分享你的幸福。”

月月摇摇头，说：“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却一路在分享着，不不，该说是关注着你的动向和发展，二十年来从没间断。包括你当年解散了摇滚乐队而从事了嘻哈说唱，包括在网上听你录制的歌曲到看你一步步走向越来越广阔的舞台，乃至后来金凤十周年走向巅峰，甚至，在你逐渐远离摇滚、远离说唱、远离音乐而‘改行’从事写作的最近这些年，我也一直在默默关注着你的一切动向，你的书，我全买了也全读了，没有出版的，也都在网络上阅读了。笑笑，你真棒，我由衷地替你开心。”

“谢谢你，月月。”笑笑看着月月，感激地说道，他又问：“但是，月月，失去联系的这些年，你居然能够找到我的动向？”

月月再度噗嗤一笑，那笑容依然甜美，她说：“你要知道，你是光环下的明星，你的曝光有多么高你自己不了解？你可能找不到我，但是我和所有人一样，在任何时间、地点用任何纸媒或电子影音设备，都可以找到你。”

柳笑笑点点头，轻声问：“原来，这么多年，你一直在默默注视着我前进道路上的每一步。就如同你在我心里……”

柳笑笑说到此处不再言语。

“说出来。”月月说道。

笑笑再度凝望面前的美丽女子，鼓起勇气说道：“就如同你在我心里住了二十年，一直不能忘怀。不能。”

“我也是。因为不能忘，所以便遥望，并且遥祝着你。”月月说道，“不同的是，我在你心里是静止地住下，住在你心里的是那个二十年前的我，而你在我眼里心里，却一直是在向前奔跑，向上飞跃的。所以，在你今天再度走向辉煌的时候，我不能再沉默、隐藏，我不能再躲避、逃避，就如同你在小鲁节目里现场演唱的歌曲名字一样——不要逃避。因为，那痕迹，无法抹去。”

月月虽然轻声诉说，但是语调愈发激动。而对面的柳笑笑，内心更是翻江倒海、波涛汹涌。

柳笑笑的眼里涌上了泪水，他强忍住不让它流下，声音中带有丝丝更咽地说：“是的，我们可以不要逃避、不再逃避，但是，二十年了，毕竟沧海桑田，你又过着安逸美好的生活，做着幸福的妻子……”

“不！”月月忽然打断了笑笑，“我现在，一个人。”

“什么？”柳笑笑睁大了眼睛，不敢相信他听到的话，“你说什么？你，一个人？”

“对，”月月点头说道，“我跟那个人，已经离婚许多年了。在和你最后一次见面，并且度过了那么美好的夜晚后不久，我就嫁给了那个人，婚后有过一段还算甜蜜的时光，但是如所有看似神仙眷侣、实则柴米夫妻的人们一样，那个人在几年间就逐渐性情大变，对我冷淡冷漠，甚而冷暴，非但不再有丝毫浪漫的爱情气息，更有甚者，长期夜不归宿的那家伙最终让我知道，他在外面早就……我们如仇家一般的争吵，我疯了一样的哭泣，但是无济于事，一切无法挽回，那个家伙说他早就不再爱我，而我作为女人，所有对幸福爱情、甜美生活、美满家庭的梦都碎了，那时，我的灵魂成为了空壳，我几乎崩溃……”

说到此处，月月已经泣不成声。

“月月，不要再说了！这会伤害你自己！”柳笑笑喊道，他也流着泪，他不忍再听下去，月月的哭诉，让他内心如同被巨型大锤敲击般，一下下被猛砸着，猛砸着。

“不，让我说下去。”月月擦拭了一下脸上的泪水，平静了一下情绪，苦涩地微笑道：“妆一定花了。对不起，笑笑，刚刚再度见面就让你看到我如此狼狈的样子。”

“不，”笑笑摇头道：“你在我眼里，什么样子都是最美的。”

月月又静了静神，深呼吸了一口气，说：“然后我们离婚了，那个人竟提出了要把当初给我父母的钱和房以及结婚的一切费用要回去。我没二话，回家就跟我的父母也大闹了一场，我爸妈争不过我，把他给的一切，一切，都退还给了他。于是，我和那个家伙，两清了。”

笑笑点点头，轻叹道：“挺好，送走糟糕的过往，便迎来崭新的日子，风雨过后永远有彩虹等待。当年我眼里的小公主，这不是又一次回归了么？”

月月听罢笑出了声，她用笑笑递给她的纸巾擦干了泪水，微笑着说：“还小公主呢？如今我倒是小公主她妈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