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妳真的是为了这个原因对圣上出兵袖手旁观?”他不信她没有挣扎,否则也不会总是沉吟许久,神色复杂。
昧着良心看生灵涂炭,自在会允许他们这么做吗?
“与其说我想袖手旁观,不如说我不想阻止……”
“这有什么差别?”老玩文字游戏,听来真让人火大。
“尽全力去阻止一件我也曾想做,而且根本阻止不了的事,费神又伤心,所以我不想。司徒烁不只想报仇而已。那些功盖千古的伟大帝王,他们所谓的『功』从何来?”单凤楼讽笑,“先给自己制造一个世人认为『疯狂』、『不可能达到』的目标或敌人,然后征服它!有什么大业更甚于此?如果你让你的百姓相信这个目标对国家有益,你将会被歌颂至千秋万世。司徒烁早有这个打算,而复辟之战中,华丹阳的『轮回阵』让他经历的,恐怕是司徒烁非开战不可的重要症结。”
单鹰帆想到同为阵术师,他竟然也着了华丹阳的道,脸色不太好看。
“轮回阵,会让我们亲身经历自己未来最凄惨的下场──”而好不容易当单鹰帆把阵破了,他们五人──司徒烁、樊豫、辛别月、她以及单鹰帆,不只惊出满头大汗,司徒烁眼神狂乱,樊豫则一脸阴郁。
单鹰帆没说话,他看到的是自己成了孤单老人,满头白发地趴在沙漠中装死,趴了老半天还差点睡着。他还真不知道这算哪门子悲惨?
如果饿死渴死,那真是挺惨的……
“我想司徒烁看到的,跟他接下来对炎武的逼降八成脱不了关系。国师当年的预言成了真实,他自然对这种事深信不疑。”
“欸,我一直忘了问妳,妳看到了啥?”辛别月和樊豫都是闷葫芦,是别想从他们嘴里问出答案了。司徒烁从恢复记忆,又看着妻子被活活烧死,性格大变,他没胆子问。
单凤楼嘴角一撇,“我最凄惨的下场还能有什么?你会不知道吗?咒、阵、医、武、妖蛊之术,相传是大地女神派遣下凡惩戒天朝的五名使者,在被天神抹去记忆后,传授给人类。五大系统各自开枝散叶,其中我所师承一派,始终没有违背女神欲惩处天朝的意志,我师尊、你师伯一直谨记祖训,当年我入师门时便要我立下毒誓,绝不以咒术改变天朝命运,否则不得好死……”
“所以轮回阵是真的?”单鹰帆总觉得这说法有点问题,难道单凤楼最后会违背誓言?“所以……”她到底会不会插手这件事?
“我当年立誓只答应不以咒术做出左右天朝皇帝的行为,可没说不能帮忙想法子。但我丑话先说在前头,我并不想阻止司徒烁复仇,至少并不那么乐意。自在是他的妻子,也是我唯一的亲人,炎武人的残虐我一辈子也不会忘记。圣上心意坚决,他的脾气你很清楚,你尽管死皮赖脸地进谏试试,但可别忘了,你肩上担着你族人的命运,你的一言一行,决定的是千余口人的性命安危。”
说到底,就是威胁他也别插手就是了。单鹰帆一阵没好气。
然而他们这对师姊弟初进宫,看轻了政治的黑暗与战争的残酷,怎知多年后,他们得为自己今日的轻率,付出惨痛的代价……
战争一触即发,皇帝的征召令也送到狼城。
吉雅真没想到,原以为就此能换来的和平安定,竟然这么短暂。
辛别月的手经过一年已经痊愈,后遗症却是只要一使力便会抽痛。吉雅听从大夫和丈夫拳法师父的指示,每夜以温水为他浸泡按摩,她把每一个穴位和推拿的方法再三研究,夫妻俩总在这时说说白日忙于公务的心得。
当然,要这男人开口主动倾诉,绝对是痴心妄想。吉雅发现辛别月认为男人的事,不必让女人家操心,所以别想从他嘴里问出什么来。而让她欣慰的是他向来会专心听她说说关于霜堡内务的大小事,知道他忙,所以她总是挑些轻松逗趣的话题讲。
而且有时说着说着,他也比较愿意说说他工作上的琐事了呢!
其实吉雅对皇帝的征召令始终耿耿于怀,再加上偏巧在这个时机,说她自私也罢,她真不希望丈夫离开狼城,但偏偏就不知怎么开口,只好漫无目的地聊着。她把他的手擦干,“我给你缝了手套,用了油布和黑牛皮,你要戴戴看吗?”她发现丈夫受伤的右手在入冬时碰到冰水容易刺痛,这手套不只能保暖防风,也能够防水。
辛别月没说什么,让妻子替他把右手套上手套。“我照着皮匠师父的作法,手掌和手指处理过,不会妨碍你做事。”吉雅比较担心这大男人爱面子,不肯戴上它。
辛别月只是笑了笑,“很合手。”
见丈夫愿意戴着,吉雅放心了,虽然安慰,却仍然笑不开怀。辛别月只当是皇帝的召集令让她担忧,便道,“我们出去走走吧。”
经过了一年,去年植下的山桃树在宝音领着一群下人的照料下,几乎都存活了下来。狼城的子民第一次见到山桃树开花的美景,常常携家带眷的,入夜也要点上一盏蜡烛或油灯,坐在自家屋檐外赏花呢!月夜下的桃花别有一番冷艳美感。
有了成功的前例,今年初春,霜堡内也植满一株株山桃树。初春正是最合适的栽种时节,让人都开始期待明年这座总是给人阳刚严肃印象的堡垒,会变成什么样的面貌。
城里的老老少少,也渐渐习惯城主夫妇夜里牵着手出门散步了。想想一年前都还装作不想搭理对方呢!现在可老实了吧。人家说先齐家而后治国,看着城主夫妻恩爱的模样,还有他们兄弟英明的领导,狼城的百姓一点也感觉不到乱世即将到来,他们相信美好的世代会一直持续下去。
围绕着这座西域最强悍之城的山桃花,姿态奔放的桃枝像倔傲的美人打翻了胭脂,一片片红粉芳霏,远看却轻似梦,薄如雾,真难想象一年前这阳刚到丝毫没有点缀的山城是多么了无生趣!
就像那西域第一美人令恶名昭彰的狼城浪子收了心,专宠她一人一样啊!这片美景应当世世代代地流传下去。
“我会吃完妳做的酸梅腌桃子再走。”他也不知道这算不算安抚,他辛别月这辈子可从没安慰过人,想出这种话已经是极限!
吉雅整颗心因为他这句话而沉甸甸,怎能算安抚,她握住他的手,贴向她肚子,“这战事会持续多久呢?你来不来得及回来看孩子出世?”她不想埋怨或无理取闹,只是眼眶仍是泛红。
辛别月明显地一愣,动作几乎僵住,再也无法忽略妻子泛红的眼眶,他困难地咽着唾沫,好半晌才从震惊中回过神来,将吉雅抱进怀里,好像怕她受风寒那般,拉起披风包住她。
其实向来他都是自己默默挡在上风处,但现在他学乖了,不会没事冷嘲热讽笑她太娇弱。保护自己的女人不是天经地义吗?
“我一定会尽快赶回来。”他保证。
桃树下难分难舍的,想不到不只一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