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她身子一弹而起,脚下草鞋轻轻一点,飘入一旁巷中,转眼就已不见踪影。
南宫星留在房上略一思忖,飞身一纵落在李嫦落脚的小院墙头,单手一撑无声无息落在院中。
屏息往周遭一探,柴房中关着一对五花大绑的夫妇和两个长工,应该是这里原本的主人。看他们并无生命之虞,南宫星稍加衡量,决定不要打草惊蛇,直接往李嫦卧房摸去。
不过以李嫦的心机,她自然不至于在这种临时落脚的地方留下什么破绽,南宫星小心翼翼从窗子跳进去,与其说是为了找出什么线索,不如说是想看看先前过来那人是不是留下了什么痕迹。
他和雍素锦到了的时候,那人就已经守在院中,好似个保镖一样。
不过那人一身黑衣还包着头面,神神秘秘绝不是正道豪杰,南宫星若不是此时更关注李嫦,真想跟上那人探探究竟。
不过那人身法诡异,轻功虽多半不如南宫星,但要追上恐怕也不太容易,那飘飘忽忽的移动方式,简直就像是专为了隐藏行迹。
不看还好,在屋里探了一圈之后,床边那滩血迹反倒让南宫星百思不得其解。
他当然想不到自残一事,脑中转了千百个念头,怎么也猜不出为何在这种位置会留下新鲜血痕。
矮身嗅了一嗅,并未有什么其余杂味,的确是伤口流出的血,可看样子,屋内也没有打斗的痕迹,那人绝不是来偷袭李嫦。
最后他只得把这桩事暂且放下,悄悄离去。
等到晚上过来抓了李嫦,再详加询问就是。
唯恐夜长梦多事态有变,南宫星径直回到分舵,找来王判匆匆一番调遣,临时从千金楼那边削减小半人手,往李嫦的住处秘密布下一个口袋,一入夜半便即动手。
匆匆交代完毕,他才留意到王判一直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便问道:「怎么,王兄是不是有事要说?」
王判点了点头,道:「有三件事。」
「你说。」
「第一件,是峨嵋那位宋秀涟,她不见了。」
「不见了?」南宫星这下吃了一惊,疑惑道,「不是一进湖林地界,就该有人盯住她的么?」
王判皱眉道:「没错,可她并未从正经路线进入湖林地界。往较前的暗哨问,还见了她骑马经过。可最后……」他略一犹豫,还是道,「只找到了她的马。」
「难道是半途遭人袭击?」南宫星猜测道,「有没有打斗过的迹象?」
「有,不过出手的人武功比宋秀涟高出不少,能看到的痕迹很少,最明显的就是马鞍被一剑削断,附近山坡上留下一只靴子,应该是宋秀涟挣扎时掉下来的。
咱们还要不要派人在附近找找看?」
反正还有齐秀清在手中,峨嵋一线灵秀五娥除了那位田灵筠,其余各人抓到谁也是大同小异,南宫星当机立断,道:「不必,只叫外头的眼线留意好田灵筠即可,田灵筠一旦现身,必须设法把她拿住。宋秀涟……就暂且不要管了。」
其实他心底已经隐隐有了猜测,既然没有发现血迹,那说明削断马鞍那一剑都没有伤到宋秀涟的腿脚,剑法至少也到了收放自如的境界,这等高手却在掳人之后留下一只靴子这么明显的痕迹未作处理,绝不是粗枝大悠拉出一个长音,故意不把名字说出来。
知道她意指唐青,南宫星忙道:「那就别耽搁了,咱们这就过去吧。」
崔冰知道他的意思,忍不住伸指在他胸口戳了一下,嘟囔道:「好好好,你不高兴我说,我以后不说就是。走吧,对了,要不要改扮一下?别给你添了麻烦。」
南宫星拿起桌上的斗笠,道:「稍微遮掩一下就是,你带路吧。」
唐月依虽并未正式加入如意楼,但她和风绝尘私交极好,楼里大多也没把她看作外人。她此前曾在唐门司职刑堂,隐居后为如意楼外三堂的发展出谋划策,出力颇多,如意楼对她而言,并没有太多秘密。
所以她的住处,离王判这处分舵不过一街之隔,只要愿意费些功夫,上到屋顶就能观望到这边门口动静。
南宫星看了看两处位置,心中一暖,知道母亲终究还是放心不下自己,明知这边有唐门卷入,背负着叛徒名声依旧星夜赶来。
再多的麻烦,这会儿也都不怕了。
和南宫星所料不远,唐月依选的落脚处是一户寻常人家,三五两银子,就能兴高采烈的招待数月有余,听崔冰所说,这家的男人在胧湖做船夫,不到深夜不会回来,女主人带着未断奶的娃娃只在自己房中纺线,不会惹出什么是非。
唯恐给这户人家惹来麻烦,崔冰进去之后,南宫星又左右张望着打量了一阵,再三确认没有被人盯梢之后,才闪入门内。
崔冰笑盈盈等在那里,见他进来,向他招了招手,回身正要开门通报,屋里却走出一个年轻男子,登时将她吓了一跳,双脚一蹬倒纵出来,落在南宫星身边,忙问道:「谁?」
那人崔冰不认得,南宫星却熟悉得很,当即苦笑道:「唐兄,你为何会在这里?」
唐炫的脸色颇为怪异,好似今天才认识南宫星一样,上上下下仔仔细细的打量了几遍,才道:「我看到唐门的暗记,是个能吓我一跳的人留下的,我岂能不来看看。没想到,当真没想到……」
他微微摇头,连说了几个没想到,跟着眉梢一挑,指着崔冰笑道:「南宫兄,你……也未免动作太快了吧。兄弟真是甘拜下风,虎父无犬子,佩服,佩服。」
崔冰脸上一红,往南宫星身后一缩,道:「我……我是唐夫人的丫头。刚才去帮忙叫人的。」
「关系非同寻常的男女,光看眼神动作也能发现蛛丝马迹,」唐炫折扇在手心一敲,笑道,「我又不瞎,这岂会看走眼。你这小姑娘脑筋转的到快,他喊了我一个唐兄,你就提防上了,想必是见过唐青她们了吧。」
崔冰乌溜溜的眼珠一转,嗯了一声,不再回答。
唐炫轻轻叹了口气,柔声道:「青妹一贯不知道如何与女孩儿打交道,就是自家姐妹,容得下她的也不多,以后她说话办事有得罪之处,我先代她给你赔个不是,你就当看在南宫兄家和万事兴的份上,别与她计较。」
崔冰眨了眨眼,抿嘴想了一会儿,还是点了点头,道:「我……尽量不与她吵就是。」
「唐兄,你与家母……见了一面?」南宫星斟酌至此,还是不知如何开口询问,只好不痛不痒问了这么一句。
唐炫点了点头,笑道:「我都来了,难不成在院子里罚站么。你放心,算起来,我也是唐门的叛徒,不会给令堂惹什么麻烦。那姐妹两个巴结未来婆婆还唯恐不及,你更是不必担心。再说……留下暗记的正是令堂本人,想来她也有所打算吧。」
南宫星心中一宽,笑道:「唐兄不再多留片刻了?」
唐炫摇了摇头,往门口走去,调笑道:「不了,今后我要离你远些,你的桃花运太旺,我又不好意思和自家表兄弟争风吃醋,真和你撞了红颜星,岂不是麻烦得很。你进去吧,估计过不多久,那姐妹两个也该来了。」
看南宫星面上隐隐带着一丝担忧,唐炫忍不住拍了拍他的肩膀,压低声音笑道:「别想太多无聊的事,能得到修罗仙子出手帮忙,任何时候,该担心的都是对面。」
「唐兄说的是,」南宫星拱手一笑,道,「我这就进去。」
站到蓝布帘子前,南宫星沉默一会儿,深深吸了口气,抬手撩开,低头走入房中。
想必是出钱不少,这户人家专门腾出了堂屋,正对屋门的供桌边上,静静坐着一个看不出年纪的女子。
单看那张绝色容颜,至多也不过二十出头,可她身上那股气质,却又绝非年轻女子沉积的出。
南宫星算是见得惯了,相别数月,猛然一望,仍被震得略一恍神。
当年不少人要将她抬入江湖四绝色中,接替心有所属失身于人的赎魂玉手华沐贞,她若是没有突然下落不明,想来是担得起这个称号的。
虽说家中的姨娘光是正儿八经曾位列四绝色的就有三人,可身为儿子,自然是偏向娘亲多些。南宫星微微一笑,径直走到唐月依身前,跪地拜了一拜,起身牵住她的衣袖,笑道:「许久不见,娘你好象又年轻了些,您再这么美下去,可要被人当作我姐姐了。」
唐月依微微一笑,清冷神色登时化为牵丝柔情,她水眸凝注,仔仔细细将他上下打量一遍,旁事不问,当即便道:「你这身伤是怎么回事?」
南宫星忙道:「都是些皮外伤,西三堂于达安作乱,想趁机刺杀孩儿,如今皆已伏诛,不必娘再挂怀。」
唐月依柳眉微挑,拉住他手放在膝上,轻哼一声,淡淡道:「便宜他们,一死了之。」
崔冰一进来就乖乖站到唐月依侧后,不声不响,只是柔情似水的望着身前这对母子。
唐月依先问了几句衣食住行的小事,听南宫星一一回过,颇为不满的抱怨了几句,才问到湖林城中如今的局势。
南宫星知道崔冰必定已经将先前的事说的七七八八,便简略一带前情,到分离之后才详细讲述,未作任何隐瞒。说到唐家姐妹的事,还惹来崔冰娇嗔一瞪。
唐月依静静听罢,才追问一句:「那你之后作何打算?」
南宫星又一五一十的讲了片刻,一直说到今夜的布置。
唐月依沉吟半晌,一直沉默到南宫星心中愈发忐忑,才轻启朱唇,不料说的却是:「我什么时候能见白若兰一面?」
「这……」南宫星没料到娘亲问了这么一句,只好道,「她不方便离开千金楼。」
「千金楼那种地方,怎么好让我要过门的儿媳一直待在里头。」唐月依带着责怪之意瞪了南宫星一眼,道,「那我过去看她。」
南宫星忙道:「娘,湖林最近实在是情势太乱,等事情了结,你们再见上一面,安心聊聊不是更好?」
「事情了结?」唐月依从怀中摸出一副金丝手套,缓缓戴在手上,道,「李嫦、方群黎、单雷颐这几个都死了,事情是不是就了结了?你去找来薛怜,我去叫上唐炫,咱们四个走一遭,把事情办了。晚上我摆一桌席,请请你的兰儿,给她压压惊。」
「呃……」南宫星忙道,「娘,方群黎身边那些正道高手看咱们杀人,恐怕不会坐视不理吧。」
唐月依冷笑道:「那帮人出声都大得很,出力可就不一定了。」
「我主要是怕还有单雷颐这样先前不曾露头的角色,再说,七星门还有位武曲一直隐在暗处。」南宫星踌躇道,「贸然出手,只怕未必能讨了好去。」
「你想的太多。」唐月依淡淡道,「行走江湖,想得太多未必是好事。」
「娘,我总还要顾虑一下如意楼不是。」南宫星苦笑道,「而且咱们功成身退,那一项项罪名,可就都坐实了。」
他蹲在唐月依膝前,慎重道:「还请娘稍安勿躁。你对外毕竟是已死之人,为此事惹来太多麻烦,可有些得不偿失。」
唐月依抚着他的脸颊,柔声道:「怎么会得不偿失,冰儿,我两个侄女,连上你的兰儿,说不定再多一个雍素锦,她脾气怪些,不过不要紧,娘有信心降住她,保管教到她安安分分。这一下多出四五个儿媳妇,我就算打理些麻烦,又算得了什么。要是这边高手太多,你怕娘加上你们几个也对付不了。不打紧,我这就写几封信,你去钱庄遣人飞鸽送去。我保管叫这城里那帮不识相的混帐一个个有来无回。」
「娘你……是打算叫谁来助阵?」南宫星心中一凛,试探问道。
「这附近谁来的快些,就叫谁咯。」唐月依略一思索,道,「秋妹就不错,离这儿也就三天路程,日夜赶路一天半就能到。她问我讨过许多毒药的方子,我叫得动她。」
南宫星脸色微变,和那人一比,雍素锦简直就是一只乖巧的小白兔,忙道:「这种小事,犯不着劳动沈七姑大驾。娘你容孩儿晚上捉了李嫦,好歹先摸出天道的情形,再动手也不迟。」
唐月依眉心微蹙,道:「我急着见兰儿。你可不要叫我等太久。」
她见南宫星面色稍安,突然想起什么一样道:「对了,要是唐行简再露面,你叫冰儿来知会我一声。」
美得令人心醉的双眸骤然眯起,一股寒芒一闪而过,她淡淡道:「要是天道又来打唐门的主意,那我这次到真来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