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海强刚放下的心又揪了起来。他尽量克制着自己的语气，告诉王明利打款的信息不对，肯定是他弄错了。王明利在电话里不耐烦了，强调自己拿到货之后就付了款，而且是按照他们老板给的账号，一分不差的付清了。说完不等张海强再说什么，就挂了电话。

听王明利说话的语气，张海强觉得他不像是骗人的，应该的确是汇了款。但他报的账号是怎么回事？难道罗总又重新办了张卡？

赵琳立刻打电话跟罗亚平核实，得到的答复是没有。罗亚平听完，告诉赵琳：“肯定是这个客户没汇款，让张海强再去跟他要，今天必须把款子拿回来。第一次合作就这么没信用，以后这样的客户不用搭理他，让他自己带现钱来提货。”

赵琳放下电话，低头考虑了一下，对张海强说：“你再跑一趟，今天务必得把货款拿回来，有什么问题，打我电话。”

张海强心事重重的走了出去。

王明利听清张海强的来意，差点蹦了起来。他的两眼在镜片后面几乎要喷出火来：“你们啥意思？我欠你们货款？我是这种人吗？说好了钱货两清，你送货，我打款，我会耍赖吗？这点钱值得我耍赖？”

张海强脸上的笑容虽然僵硬，但依然努力保持着，他尽量放缓说话的语气，让自己显得不那么急躁：“王总你别急，能不能让我看看你的底单？”

王明利从抽屉里拿出一张单子，递到张海强的面前：“你看看时间，是不是你送完货我就打过去的。”

这是一张邮政储蓄银行的柜台转账单，张海强首先看了看时间，的确是自己送完货王明利出去送客户那个时间段的单子。但金额是两万七千，跟货款数目对不起来。收款人名字因为系统的原因，并不打印，看不出叫什么。账号也不是完整的，有几位是用星号代替了。

张海强皱起了眉，想了想，他问王明利：“这个账号是谁给你的？货款数目也不对啊。”

王明利理直气壮的说道：“你们老板啊，他打电话告诉我让我把款打到这个账号里。”

真是这样的话，那就应该没什么问题吧？张海强想着，对王明利说：“要不，你再给我老板打个电话说一下，不然他不放心啊。”

“你们真是麻烦，这样以后还怎么合作？”王明利的不高兴明显挂在脸上。

张海强赶紧陪着笑脸：“王总，我就是个跑腿的，我也为难啊，你就打个电话，耽误你两分钟的时间就行。”

王明利黑着脸拿出手机，按了几下，找出一个号码拨了出去。“怎么没人接？”他忽然问道：“你老板是不是叫罗亚平？”

“对啊。”

“那就没错。”王明利伸手从抽屉里拿出一沓名片，找了几下，拿出一张，放到柜台上，指着名片说：“这就是他的名片，他告诉我的账号，我就打过去了。”

张海强看着名片，名片上名字是罗亚平，地址却是洛州科技市场的一个摊位号，没有留固定电话，而只是一个手机号码。这跟科技市场里的名片格式是一样的。但他细看那个手机号码，发现根本不是罗亚平的号码。

“这是谁给你的名片，你记得吗？”张海强紧张起来，他隐约的感觉到王明利和自己都被人骗了。但怎么被骗的，还说不上来。

“好久了，谁还记得？每天都有人来撒名片，谁会记得？”王明利察觉到什么似的，问：“有什么问题？”

“这根本不是我们老板的电话。”张海强的脸色灰暗。

“什么？”王明利大惊。

3

罗亚平看着坐在对面的张海强，脸色铁青。

做了这么多年的生意，还是头一次被明着骗了。本来可以避免被骗的，只要张海强当时能看看王明利要打款的账号，这个事情就不会发生。但骗子恰恰就算准了谁也不会仔细到这个程度，所以才会得逞的。

张海强总算是搞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骗子早就打印了罗亚平的名片，当然是把手机号改成骗子自己的。然后在市场上分发，等着市场上的商户主动联系自己。当王明利联系他的时候，他报出一个很有诱惑力的价格引诱王明利购买，然后约好送货上门，再打电话给罗亚平，让罗亚平派人送货过去，骗子提供了柜台号，然后估摸着时间，货一送到，就打电话催着让王明利汇款，王明利自然就按约定把款给他打过去了。

至始至终，骗子都是用电话遥控指挥着他们两家，根本不曾漏过面，轻轻松松的骗走了王明利的两万七千块钱。

“怪不得我送客户出去的时候，他一遍一遍的问款子打了没有。”王明利事后曾气急败坏的说过。

因为转款信息已经被银行的清算中心收录执行，钱已经转到了骗子的账户上，根本没有追回的可能了。如果昨天下班之前能发现这个问题，说不准还有把汇款单截住的可能，可现在什么都晚了。

王明利态度坚决的拒绝了重新汇款。理由是虽然他有过错，但张海强如果能及时发现，提醒他的话就能避免这个事情。所以金石科技这边也有过错，损失不能由王明利一个人承担。

赵琳听了张海强的汇报，当即赶到了市场，在市场上就打电话报了警。来了两个年轻的警察，做了问询笔录，留下一句让他们等消息，就走了。

虽然有电话号码和账号，但肯定不是真名，查起来费时费力。附近多个市场时常会发生这种诈骗案子，还没听说哪个案子破了的。做个笔录，备个案，应付过去就拉倒，立案都不会给立。谁让你们自己不小心，让骗子钻了空子的，就当花钱买个教训吧。

张海强刚开始还寄希望警察能够快速破案，等回到公司，听罗亚平这么一分析，心里不禁一凉，知道破案是没戏了。他试着打了几次假名片上的电话，一直关机。那自己应该承担什么样的责任呢？两万七让自己承担，那自己可赔不起，只能撂挑子走人了。

罗亚平稳定了情绪，虽然他想痛骂张海强一顿，但知道骂了也于事无补。这件事不管是谁去，恐怕都是一样的结果，谁也不会想到还有人用这个套路来骗人。做了几年的业务，货款收不回来的时候常有，但那都是有原因的，要么是自己的产品出了问题，客户跟着受了损失，赌气压着自己货款不给。要么是客户财务状况不好自己受到波及，但都是不受自己控制的，像这次是被明骗去的，还真是破天荒第一次。

“实在谈不妥，那我们就起诉吧？”赵琳在旁边建议到。

罗亚平沉着脸没说话，起诉是早晚的事，现在他拿不定主意的是怎么处理张海强。才来几个月，这小子就让公司损失这么大，按理是该重重的惩罚。但他入职时间太短，不论是工资还是提成都相差三万元甚远，真的让他承担，那这小子肯定抬腿就走。根据这一两次出差情况来看，张海强还算是尽职尽责的，培养一下，说不定能成一个好的业务员，就这么把他逼走了也有点可惜。

罗亚平看了看坐在对面的张海强，说道：“起诉也不会百分百的收回货款，损失是肯定会有的。海强，你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

张海强抬头看着罗亚平，他明白罗亚平的意思：“罗总，如果起诉后公司还有损失，损失我来承担，就从我的工资和提成里扣吧。”是因为自己的疏忽造成的损失，大男人不能逃避和推诿，必须勇于面对。

罗亚平紧绷的脸上露出一点笑意，张海强的态度是他喜欢的。并不是说他承担了损失，而是他这种敢于担当的魄力让他欣赏。

“这事先放下，你别有思想压力，后续我找人来处理。你该怎么做还怎么做，把业务做好争取把损失弥补回来就行。”

张海强心里一暖，点头答应了。临出门，罗亚平拍了拍他的肩膀，笑着说：“以后注意点吧，仔细点总是没错的。别想这事了，让我来处理。”

公司的人都知道了这个事，大家看张海强的眼神都多了一分同情。朱文杰他们几个首先过来安慰他，劝他想开点，公司是不会让他全部承担的。这让张海强着实感动了一把。

业务还是得慢慢的做，被骗的事渐渐的大家都不谈论了。毕竟每天都有新的任务，谁都不会对过去的事惦记太久。张海强虽然遭了一次骗，但他前段时间的付出也有适当的回报，慢慢的询价订货的客户多了起来，虽然都不是什么大客户，但零零散散的每天都有，让他郁闷的心情渐渐的好了起来。

罗亚平没再过让张海强赔偿的事情，事情虽然让他恼火，但让一个刚入职没几个月的新人来承担显然是不合适的。何况他也挺欣赏张海强的勤奋，通过最近的出差报告来看，张海强是所有业务员里面拜访客户数量最多的，这充分说明他的人品和态度。

罗亚平一直认为，不管做业务还是做技术，首先得人品好，一个人品不好的业务员，是不值得公司来培养的。张海强的人品不错，老实本分，又不怕吃苦，虽然话不多，有点不善交际，但还是值得好好培养的。起码他不会忘恩负义的投靠竞争对手。

所以当罗亚平安排张海强三天都参加展会的时候，张海强有种受宠若惊的感觉。

公司的十几位业务员，不可能每个人都来展会现场，让谁来，就说明谁在老板心目中的地位高，自己刚犯了个严重的错误，心里早就不存幻想，没想到罗总竟然让自己来，而且还是连续三天。

展会地点是洛州国际会展中心，每年的三月底举行，为期三天。张海强特意穿了一件藏青色的西装，扎了根蓝色的高仿金利来领带，将自己收拾的像是名成功人士，满怀激动的站在展位前面，等着客户的到来。

台湾台远从上海派了营销和技术部门的人参加，而且据说这些人展会之后就会常住洛州，作为洛州分公司的班底。在这些人里面，云勇显然是他们的头儿。

云勇高高大大，四方脸戴着一副近视眼镜，三十出头的他看着让人觉得老成持重。出身于专业技术人员的他谈论起台远的产品口若悬河，滔滔不绝。来到展会上的客户往往一个问题问完，云勇都能在第一时间给出解答，解答的细致详尽让客户频频点头称赞。

张海强他们作为代理商，只是负责在前台接待。他站在接待台的侧面，对每一位驻足观望展品或者做技术咨询的人笑脸相迎，然后搭讪着向对方介绍台远电气的背景及实力。而参观者往往都是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心不在焉的敷衍几句，伸手从接待台上面厚厚的一摞资料里拿了一份，高深莫测的冲张海强笑一下，转身接着去下一家。

会前公司有明确的要求，每送出去一份资料，都要留下对方的联系方式。名片最好，没有名片可以在登记簿上手写。

连续几个人在张海强讨要联系方式的时候，半真半假的以名片发完了为借口，拒绝留下联系方式。他们也有忌惮，给了名片，这些业务员们成天的打电话骚扰，也让人头疼。

没有对方的联系方式，就意味着资料白送给了对方，达不到预期的效果，老板问起也难以交差。但又不能因为对方不给名片就把他拿到手里的资料夺回来，看来必须改变这种发资料的方式，想了一下，张海强凑到罗亚平身边，在罗亚平耳朵边说道：“罗总，我觉得不能这个样子发资料。”

罗亚平仔细的听了张海强的建议，深以为然的点了点头。转身吩咐身边的人，把所有的资料都重新装回箱子里，由专人负责。展台前面的接待桌上，只摆放了一份产品资料。每个过来索要资料的客户，听到的都是统一的回复：“抱歉，今天我们带的资料不多，您留下详细的地址，会后我们由专人送一份给您。”

真正的客户都会留下名片，或者在登记表上留下自己的联系方式。那些不留联系方式的人也只能尴尬的一笑，空着手讪讪的离开。

云勇在空闲的时候，特意的拍了拍张海强的肩膀，夸奖道：“张工的脑子还是蛮好使的嘛。”

对于金石科技公司的人而言，参加展会除了能直接面对众多潜在客户，还能跟台远电气的人拉近关系。特别是作为分公司经理的云勇，掌握着产品定价权，能决定技术支持的力度，更是需要多多拉拢的对象。

“今后还需要云总多支持啊。”张海强客气了一下。

“我们是一个战壕的，互相帮助，共同发展。”云勇又拍了一下张海强的肩膀，弥勒佛似的脸上全是笑意。

张海强特别注意自己负责区域的客户信息，朱文杰负责的海平地区他也特意收集了很多。朱文杰这几天正在海平出差，张海强把海平的信息及时告知他，让他第一时间去客户那里拜访，往往是客户前脚刚从展会回到厂子，朱文杰就后脚跟着进门了。

三天的展会很快就到了收尾的时候，最后一天的下午客户明显的减少了，外地的展商已经开始打包产品，准备撤展了。张海强决定挨个的拜访一下这些参展的同行们，了解一下竞争对手的情况，也向对手们推介一下自己。

几乎所有的国际知名品牌都来了，西门子，abb，三菱，富士等品牌都占据着展会的显眼位置。而这几年国产的同类产品也逐渐多了起来，来自深圳的多个品牌也都踌躇满志的样子。上海，成都等地也都有国产品牌参加。

张海强每到一处，都谦恭的递上名片，要一份对方的资料，跟对方的业务人员简单的交流几句。他希望能借此机会认识更多的同行。同行虽然是冤家，但谁也不能垄断所有的市场，客户的需求是立体的，每个品牌只能占据某一个层面，当他遇到不同层面的客户时，与自己交好的同行交流信息，是在所难免的，张海强就希望这些同行遇到这样机会的时候，能够首先想到自己。

业务就像录音机盒带的两面，竞争只是其中的一个面，而合作则应该是另一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