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村志石,兜面一个大下坡,车子疾速猛跑向前。林葵清紧紧攥住车把,又紧张又兴奋。风从背后袭来,抓乱了头发。她小心注意路上往来行人车辆,长长的身影“嗖嗖”跃过杨树护卫队,迅捷如猴。熟悉的快乐袭上心头,她抿起唇角,轻轻松开左手,如以前去镇上读书时的光景,一群伙伴,浩浩荡荡,如出海的游龙,你追我赶,笑着,喊着,调皮的男生还打口哨。
“轰隆轰隆——”迎面驶来一辆重卡,她立刻集中精神,双手拿把,贴向右侧,随车而来的还有滚滚尘土。她憋住气,脚下猛踩,冲了过去,倏忽间拐过了十字路口。很快,白色石桥出现在视野中,如挺立灯塔,引得林葵清加速前进。快到近前时,她放缓蹬速,扭头去探桥下。一条窄窄的小河清清流过,河床大大咧咧地坦出胸脯,任小鸭子们踩上踩下。
“快来雨吧。”她祈念着,过了桥,迎面一块立石,“蔡家堡”三个字甚是醒目。
蔡家堡,就是她小姑所在的庄子。听名就知道,庄里人以“蔡”姓居多。同姓同宗,沾亲带故,你带我帮的,从上世纪九十年代起,蔡家人养起了鸽子。经过近二十年的发展,已经成了远近闻名的肉鸽繁育基地。所以一进村子,“咕咕”声不绝于耳,也就不足为奇了。
林葵清沿着宽阔的水泥路一直向前,路旁都是翻新的房子,白墙红瓦高门楼,神气十足。
忽然,一株合欢树出现在右手侧,绿叶间,一朵朵红花撑起红伞,犹如腼腆的少女,羞于见人。林葵清减速下车,到了。
敲开红漆金环大门,就见小姑正在院中翻晒豌豆。
“小姑——”林葵清笑着上前,递上墩子。
小姑喜得眉开眼笑,让侄女先进屋。林葵清说声“不急”,走过去搭手。待把豌豆全部翻过一遍,姑侄二人才进了堂屋,拉过马扎坐好,喝着凉白开,随意聊着。
小姑说起准备新盖鸽房的事,笑道:“磅清决定结婚后留在家里,你姑父这才下定了决心。不然只我们两个,就不折腾,也不受累了。养着现在的千对,足够,满好的。”
林葵清笑着点头,由衷地替小姑高兴。这几年,小姑家的日子越来越好,房子新盖了,家具换成套组,还换了新三轮车。儿子的婚事也定下了,就还剩一个读高中的女儿,需要操心。
她正开心着,就听小姑说:“小葵,你可快点儿。你们这些孩子中,就你了。你爹嘴上不说,急着呢。哪有这么大的姑娘还不出阁的,外人会怎么说!”
“爱怎么说就怎么说吧。嘴是别人的,我可管不了。”林葵清笑着,一点儿也不在乎,继而反驳道:“小姑,你说的不对。什么叫就我了,这不还有萱清妹妹吗?”
小姑立刻嗔道:“不一样。你妹妹是上学,你都工作多久了?她要是工作了,我还能让她拖到现在!你怎么不比比那些早早成家立业的,你就数数,你同学中,还有谁?不就个你!”
林葵清给说的哑口无言,只好喝水。喝着,眼睛注意到灶台上的一只花船,两头翘翘,撑起棚庐,内里放着火机,火柴。
“好巧啊。”她说着,放下水杯,取过来看。
小姑笑道:“萱清折的,闲着没事就爱折个篮啊,灯的,花的。我说她,你把心思用在书本上,比什么都强。”
林葵清笑道:“喜欢就好。有人想折还折不出来,比如我,就是手残。”
小姑笑道:“喜欢管什么用!高考看分数,又不看你喜欢不喜欢。她要是能跟你一样,考上大学就好了。对了,等她放假回来,我让她去找你。你跟她好好说说,明年就考了,再不上点心,就得回来养鸽子。这可不行,我供应她一顿,就是想让她跳出农门,找个好工作,过上好日子。”
林葵清听着,没法接话,要是告诉小姑,自己现在家做饽饽,岂不是太打击她老人家,也不知会引来多少教诲呢。算了,瞒着吧。想到这里,她顺口应着,又说些闲话,就起身告辞。
回家的路上,林葵清才注意到,路旁的麦子已经泛黄,薰风过处,金浪滚滚。农人们三五成群,立在田间地头,应是在商量收割之事。
“不知家里何时开镰。”她想着,赶回家里,晚饭时问起父亲,被告知,得再等等,还不是十分熟。
“今天早点儿睡,有个大袱(方言,即大额订单)。”父亲笑道:“三百八十个莲花卷子,明天蒸出来,晾一天,后天取。”
第二天一早,三人赶到铺子。父亲刚把面投进和面机,屋子里顿时暗了下来。一查,是停电。打电话去供电所,说是变压器烧坏了,已派了人去抢修,会尽快恢复。
“等等吧。”林葵清和着面,随口道:“应该很快能来。”
“够呛。现在是用电高峰,保不齐——”父亲说着,看了看母亲,两人目光一遇上,不约而同地点了点头。
林葵清以为母亲有什么好主意,就听见母亲说:“小葵,你快点儿,这盆和完后,和十二斤。”
林葵清问道:“为什么呀?”问题出口的瞬间,却明白过来:父母不等电了,要靠人工做出卷子来。天!三百八十个莲花卷子,两斤一个,七百六十斤,得和到什么时候!
她正想发问,却听见母亲已经跟父亲商量起找帮手的话。
“还好还好。”她暗中松了口气,且嘲笑自己顾前不顾后,听话不听全就乱下结论,于是,一面加快速度,一面仔细听爹娘的结论。
谁知,父亲数了一圈,觉得都不合适,也是,已经进入麦收大忙季,现在这个点儿,谁还在家呢。母亲说:“试试,能来一个是一个。”
父亲犹豫着拿起手机,正在调号码,就见有人进了铺子。是对门的冯家叔婶两口。
冯婶笑道:“得和面吧,多少,让老冯来。我揉面。”说着,一面去水槽洗手,一面对母亲说:“嫂子,给个头罩。”
母亲从面板下面的箱子里拿出两个头罩,笑道:“可真是及时雨,我就什么也不说了。”
冯叔戴好头罩,看了看和面机前的面袋子,笑道:“大哥,咱开始吧。今天可不少。”
父亲点了点头,说了莲花卷子订单。
“这样,你们男人和面,我跟嫂子卷花。”冯婶洗完手,收拾好,旋即做了分工。
母亲同意,但觉得人手不够,让父亲继续打电话,看能不能再找几个人来。
这时,铺子的门又开了,是隔壁的秦哥秦嫂。
秦哥笑道:“大叔,停电了。我来看看,用人手不?”
父亲放下电话,道:“你不收麦子?我看你地里差不多了。”
秦哥道:“不急,车得明天来。”
冯婶笑道:“快来,得做将近四百个卷子呢。”
亲嫂听说,卷卷袖子,熟门熟路地戴好头罩,洗手,站到冯婶对面,笑道:“婶子,今儿比比,看谁做得快。”说完,又喊秦哥道:“你快点儿,别让冯叔比下去。”
于是,说话间,大家自行分派好,父亲、冯叔、秦哥三人和面。母亲、冯婶、秦嫂,带着林葵清做莲花卷子。
林葵清卷不好,只是揉面。
七个人同心合力,赶在傍晚时,做出了全部卷子。中间午饭都没吃。
“这个电,还不来。”冯叔洗着手,知道铺子里是用电炉,于是跟父亲说:“大哥,你看看卷子,发好的,去我家蒸。”
秦嫂也说还有自个家里,都能蒸。
母亲答应着,去看卷子。忽然,一道白光闪过,屋子里登时亮堂起来。
电来了。
“好了。”冯婶、秦哥笑道:“还行,还是时候。真派人修了。”
父亲舒心地笑了,蹙了一天的眉头松开来,让大家洗手,准备吃饭。
冯婶笑道:“别了,大哥,还得蒸出来呢。你们快忙吧,我们就走了。”说着,四人告辞,母亲再三留不住,只好送出门去。
林葵清不明白,却也顾不上细想多问,只是跟着父亲,摆盘装屉上笼。
当晚忙到十二点,才算是全部搞定。回家的时候,三个人都没了说话的力气,只有满天繁星一路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