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平自寅时开跋,行至晌午方才停驻修整。
颜颢估算着此处与笺城之间大概的距离,心中暗想以自己那个不争气儿子的体力,应当还未走出反程的一半,但好歹算远离这生杀之地,便不由得松了一口气。
正想得出神,右侧的颜石禀告道:“陛下,玄懿来了。”
一袭黑衣走进帐中,玄懿原以为自己把控好了脚步与气息可以做到神不知鬼不觉完成太子交托的任务——悄摸地把信送到皇帝面前。
不料马失前蹄啊,还未靠近,就被颜石察觉。
无奈的他向高位上的颜颢行稽首礼,左手按住右手触碰地面,叩首至地,“见过陛下。”
“何事?”
玄懿见皇帝并没有让自己起身的意思,心中不觉好笑,自知他是看不上太子身边“无用”的人,也就失了恭恭敬敬的态度,扬起嘴角笑着说道:“太子殿下他留了封信,让我转交陛下。”
“混账,御前也敢自称‘我’,玄懿你注意分寸!”颜石厉声呵斥道。
先不说这天子身边儿本就气氛庄重严肃,左右更是不怒自威,气势十足。
颜石这一声着实震耳,玄懿起身抬眸,看向那个一直守在皇帝右侧的熟悉身影,笑意不减。而后慢慢抬起双手将方才的礼复行一次,“臣知错,只是这信十分重要,陛下能否看过信之后再发落臣?”
颜颢听此示意颜石过去拿信。
玄懿将头轻放在左手背上,听着那人愈来愈近的脚步,心中默数着他的步数,走下多少台阶,一切都是那么熟悉,却也已经物是人非,二人有了各自的使命,有了不同的道路,有了那些不得不让他们分道扬镳背道而驰的种种理由,玄懿闭上了双眼。
颜石走近玄懿时,脚步越来越轻,他就那样看着这匹暂时匍匐的黑狼,生出想要冲上前狠狠抱住他的心思,不知从何时起,自己习惯了居高临下看他,那种高人一等的感觉一旦出现,就不会消弭,会一点一点积攒,逐渐成为二人无法跨越的沟壑。
一样明白“道不同,不相为谋”的圣人道理,却都在看见彼此时无法压抑心中的蠢蠢欲动。
可悲可叹。
颜石走到玄懿面前,缓缓蹲下,轻声问:“信呢?”
玄懿猛地回神,直起身子从袖口袋中拿出信,递向前方。颜石伸手去拿不料这人暗地使劲竟一时抽不出来,二人较起劲来,就这样旁若无人似的对起视。
颜颢虽看不清他们的神情,但这帐中气氛的改变他一个帝王怎会察觉不出来,前一刻还闪电对风暴,这一刻就是春风化雨,十里屠苏。他这心中急得啊,等着看儿子的信,半晌拿不上来。
于是咳嗽一声,两人居然没动。这可把颜颢气急了,连着咳嗽几声,颜石这才回神瞪了玄懿一眼,这边玄懿也觉得够了,就卸了劲儿。
颜石将信呈给皇帝,自己退至一侧。
颜颢此时无心管那么多,连忙拆开信,一瞬间表情僵在了脸上。
“父皇,儿臣自知无用。作为一国储君,于公,不曾为国添过一砖一瓦;于私,不能替母后父皇排忧解难。故借此机会微服私访,体察民情。料想此刻儿臣已临近笺城,不日就可进入,父皇不必担忧,自有分寸。”
颜颢看完后气得那叫一个心肝肺剧痛无比,粗喘了几口气,重重一拍桌子,“玄懿,你就是这么跟着太子的!”
玄懿叩头没有吱声。
“这像什么话,南平太子在开战前夕进入笺城,这不是给朕添堵这是什么!”
颜石上前倒一杯茶,“陛下注意身子。”
颜颢接过,一口灌入。
“看见你就来气,雨睿从小到大因为你出了多少次事,你是他的人,无论如何朕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了,你又是如何回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