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重新开灯,转过身,看。
客房的地板上血肉斑驳。在这一堆血红斑驳的旁边,一个很破旧的书桌上,放着一颗完好无损的头。
乔伊的头。
我在门口站了很久,然后关上灯走回了客厅。
我取出封在纸盒里的刀叉,开始吃乔伊给我准备的蛋糕。一口一口地吃,大口大口地吃,一点都没有剩下。
我拆开乔伊买给我的每一个零食口袋,专心地,一样一样地吃完。
然后我把乔伊送给我的画轻轻折起收在怀里,走出了房间。
我叫蚀颅,是吸血鬼第一十三族血骑的唯一继承人。我从来没有杀过任何人,甚至于我的食物。我靠着由正当途径提供的血源生存,从不枉杀任何生灵。
但是从我踏出这个房子的那一刻起,我开始追杀我的同类。
杀!杀死!杀光!
他们竟然吃掉了我的乔伊!
活活地吃掉了我的乔伊!
那时候,我在乔伊的城里进行了一场大规模的屠杀。所有可能参与了那场宴会的吸血鬼,杀!
后来,只剩下了那只跟我说了再见的吸血鬼。我追着他,像永不罢休的狼一样死死咬着他的痕迹,追他到天涯海角。
最后,他被我扑倒在了一座大厦的玻璃窗里面。
时值午夜,大厦里漆黑一片,玻璃窗的碎裂和散落仍在继续,那些晶莹的碎片反射着我血红的眼和尖利的牙,也映照出了我死死掐进他脖子里面的鲜红指甲。那只吸血鬼近乎绝望地被我压制在身下,在被长时间的恐惧折磨得心力交瘁之后,准备迎来他最后的死亡。
然而就在这个时候,当我邪魅地笑着大张开嘴准备一口咬断他喉咙的时候,一只不知从何而来的手突然抓住了我的后脖领,然后狠狠地将我扔了出去。
我怨恨地低吼,随即用指甲抓紧了地面,在即将被甩出大厦的那一刻死命地稳住了身形。
痉挛的四肢贴紧地面,我的喉咙里发出嘶哑的低吼,头颅也在肩上不自觉地诡异转动……我像一只野兽一样透过血红的视野,凶恶地斜睨着那个站在我仇人身边的男人。
也许是因为晦暗的灯光晃花了我的视线,也许是因为鲜血漫过了我的双眼——我看不清那个制止了我的男人的脸,只隐约看到了那身异常漂亮的红黑色军装,还有那镶嵌在军装领边和袖口上诡异而高贵的图腾。
他护在那只吸血鬼的身侧,绝美的长发飘散在肩头,淡淡地瞥了我一眼,然后竟然说,“噢,是你。”
我愤怒,大吼一声就冲他直扑过去。可他只随手一挡,就把我的气力给硬生生地抵了回来。我不敢置信,但那男人却只靠他那只带着黑皮手套的右手就抵挡住了我所有的攻击!
我觉得受到了侮辱,一次又一次拼命地扑过去,然后他就一次又一次地把我挡回来。
我们就这样一攻一守倔犟地对峙着,谁也不肯先住手。直至他忽而不耐般地捉紧了我的手腕,猛地又把我扔了出去。
这一次是真正的毫无逆转余地。我顺着他的力量被扔出,豪情万丈地摔进了大厦外面那个漂亮的喷泉里。
从及膝深的喷泉水里面站起身来的时候,那个人背对着我坐在喷泉水池的石沿上,仰望着被灯光遮掩了光芒的天空。
然后他慢慢转过头,目光终于看我,却又好像只是侧着头,视线同他长长的睫毛一起跌到了水上,“你怎么会变成这样?”
我愣住。
从我开始发疯一样地屠杀同类的那天起,所有的人都说你不能这样,你怎么可以这样。但就是没有人关心我怎么会变成这样。
他们关心的只是如何阻止我不合规矩的屠杀,却没有人在乎我是否伤心是否绝望。
这个陌生男人一句淡淡的问候,终于成为触发我崩溃的钥匙。
我终于记起了乔伊,记起了她已经死了的这个事实,也记起了我所不愿面对的一切——是我没有事先告诉她我的特殊身份,是我放纵了那些吸血鬼的出入,是我给了她我房间的钥匙,也是我忘记了对那些嗜血如命的同类们的纵容。
是我造成了乔伊的死亡。
是我杀了乔伊!
我恍惚地摸着胸口,突然无比慌张地从怀里掏出了乔伊送给我的画像——已经被水玷污了的,模糊不清了的画像。
我的眼泪终于流了下来,一滴一滴,融到了那幅和它的主人一样已经夭折了的画像上。我再看不清自己的样子,也再看不清乔伊那张怪怪的笑着的脸。
颅颅,如果你将来真的变成了吸血鬼,那么就算要变成蝙蝠,我也要和你在一起。
乔伊,乔伊……
我终于开始哭了。压抑在心里的痛终于遍及了我的全身,让我再也无法保持住那一点点仅剩的尊严,而终于歇斯底里地哭了出来。
乔伊,我连你最后送给我的画像都没有留下!
在我开始哭的时候,那个人不知怎么已经转过了身,还只是看他的天空。而我就不管不顾地站在水池里对着那幅最后的画像拼命地哭,哭,哭到声音嘶哑,哭到哭不出来。
然后他冲我伸出手,“出来,水凉。”
接着他也不管我的反应,只是牢牢抓住了我的手腕,把我从水池里拖了出来。
一从那水池里出来,我冻僵了的知觉才终于开始复苏,一时间只是觉得浑身都痛,仿佛绷得很紧并且很久远了的神经突然间放松了一样痛得措手不及。
那个人当时抓着我的手,揽我在他的膝侧。
……
第二天一早我醒来的时候,那个人已经不见了,一同不见的,还有乔伊送给我的那幅画像。
此后不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