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禄听见后方传来脚步声,紧接着六子慌乱地喊起来:“兰草姐你别上去!有疫鬼吃人啊!”
“你别拦着我!阿父!阿父!”兰草不顾六子的阻拦,抱着孩子拼命往上冲。
“死女子!别过来!快下去!”
尼禄赶紧过去拦住兰草,顺带对六子吼道:“你怎么让她上来?大祭司和其他人呢?”
六子离得老远不敢上前,“早跑了!族长,咱也快跑吧!”
“我不!我要找岐哥!阿父,岐哥是不是在里面?我刚才听见孩子哭,是不是……”
“别胡说!哪有孩子!六子!看住她,我进去看看!”
六子赶忙上前把哭闹的兰草往回拉,尼禄又开始烦躁了……他看了看庙门,终于打定主意推门进去。
刚进到庙内,尼禄便被眼前的景象吓得不敢动弹。
在昏暗的一根殿柱下,那位英勇的面甲师傅背对着他颓然跪坐在地上,婴儿的微弱哭声从他怀中传来,而在他正对面,一大滩黑色肉团倚着柱子堆积成半人高的小山,小山从中间爆开,一些零散的肉块散落在附近,地板被黑褐色血液浸染,仅能从残留的手脚和散乱斜立的白骨看出这曾是一具人体,而紧挨肉堆斜躺着的,是奄奄一息的岐药师,下半身被肉堆埋没,上半身也已被黑斑侵蚀,遍布半边脸颊。
“阿岐!”尼禄扑到岐药师身边,看着一身凌乱的他,心中一阵绞痛,“阿岐……怎么会……怎么会搞成这样?我……”尼禄说着已经泪如雨下泣不成声。
“族长……”岐药师从半闭的眼中缓缓转动眼珠,气若游丝,“不要怪小妹……她是无辜的……”
尼禄悄悄看了一眼旁边的肉山,连忙移开视线,太惨了。
“阿父……替我照顾好兰草……照顾好灵芝,我……对不起……”
“我知道我知道……”尼禄止不住的大哭起来,眼泪鼻涕混成一团,“你叫我……你叫我怎么办啊……傻孩子啊……”
岐药师转动眼珠,看着另一个跪坐的人,嘴角露出一丝笑容。
“男孩……女孩?”
“男孩。”木陀子没有抬头,眼睛紧紧盯住怀里的孩子,灰白的头发散落在下来,天真的男孩伸手想抓住发丝,停住了哭泣。
“太好了……我们总算……”岐药师带着最后的笑容,缓缓闭上了眼睛。
木陀子疲惫地抬起头,看着咽气的药师,“是啊……总算,成了。”
孩子安稳地摇动粉嫩小手,好奇地看着自己。这一幕,他似曾相识,恍如隔世。
猛然间,一阵钻心剧痛从手臂传来,木陀子惨叫一声,瘫倒在地,尼禄见状连忙过去扶起,却见他整条左臂已经黢黑溃烂,惊呼:“疫鬼!”
“看来……我也难逃一死了。”
“不行!”尼禄突然怒道,“不会再有人死了!不会!”尼禄看了看四周,走到岐药师的药匣旁,找出一把锋利的薄刃短刀,看了一眼岐药师,对着木陀子说:“给我忍着!”
亮银锋刃一刀刀落下,刀太小尼禄用着不顺手,费了半天劲才将木陀子的手臂斩下,切口残破不堪,首先是黑褐色污血流淌出来,而后渐渐变成鲜红色。
木陀子似乎并不觉疼痛,只觉得那么不真实。他躺在地上看着恍惚摇晃的房梁和屋顶,看着那些模糊破旧的面具,看着那尊残破的神像,那尊威严的瓠公……咦?这次木陀子看见的,分明是面庞光洁的瓠母,正慈爱地凝视着他。
等尼禄撕破身上衣物将木陀子断臂处包扎好,又按木陀子要求将肉堆和岐药师就地焚毁时,暗夜已经过去大半,远处天边已逐渐微亮。尼禄又想起孩子还没喂奶,连忙朝庙外招呼兰草进来。
木陀子将孩子包在上衣内,坐在燃烧着腐肉的火堆前取暖,怔怔出神,突然发现火堆中自己那条乌黑丑陋的断臂开始扭动,转而五指灵动爬行起来。
“不好!”木陀子大呼一声,朝走向门口的尼禄喊道,“快关门!”
尼禄吓了一跳,连忙背身抵住门。只见一条黑色事物从火堆中窜出,灵巧地左突右闪,还没等木陀子拦住它,便跳至神像前的香案上,扭身一抖,从断臂四周长出黑色手脚,随即跳上神像窜入黑暗,紧接着屋顶一声瓦片碎裂的声音,便再没有动静。
二人随后半天没有说话,还是孩子的哭声打破了寂静。
“孩子应该饿了……”
“哦……哦!我去……我去叫兰草进来给他喂奶!”尼禄跌跌撞撞出去,只留木陀子一人看着神像头顶的黑暗,陷入无尽思索,那究竟是什么呢?疫鬼?他看了一眼孩子胸前挂着的金色法器,平静如常。那会是什么呢?难道……我又做错了?
那一夜,破旧的神庙迎来了死别、新生……迎来了泪水、欣慰……迎来了百年来不曾有过的气息——努力活下去的生命气息。
“这孩子该取个名字吧?”
“面甲师傅,你给取一个吧!”
“……还是以后让他自己取吧。”
——这是成王22年,远离殷都的一处深山里发生的乡间传说,难辨真伪,但此山却多年以后闻名于世,世人唤作“望仙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