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声炮声响成一片,树叶在雨中飞舞,鲜血流向大地,亢奋与求生合二为一的勇气支撑的身体纷纷倒下,弹片在死者腾出的空间里肆意翻飞。
风二爷使劲握紧枪把,雨水模糊了他的眼睛,让他一时丢了准心。
机枪的声音没有停止,敌人已经逼近山腰。是从王长海口中喊出的那句“山炮对山炮”惊醒了他。
他伸头望向王长海,望着那张皮肉流血的脸。
他曾经发下毒誓,功名不就永不回,那是对梅家闺女暗暗许下的承诺,也是对仰山这片生养之地许下的誓言。
然而五年过去,她是否还在等他娶进家门,还是早已嫁给他人?
他抬头望天,想着自己就要为家乡战死,就要再也见不到梅姑娘,心里不但可惜,更觉坦然。
他摇了摇头,似乎又否定了刚才的想法。
他端起枪,招呼十来个人跟进,从壕沟里钻到右翼,然后消失在山梁背后的密林中。
他们来到山脚,朝着四处分散开,在敌人的射程之外找好隐蔽,向着敌军的主力密集开火。
枪声此起彼伏,在山岭间回荡。跌宕的回响充溢着整条山谷,就像52军主力掉头回援。
敌军不明就理,一时陷入迟滞,进攻的速度缓得一缓之后,主力终于缩回山脚布防。
风二爷见敌军警惕多疑,战术俨然见效,待布置好兵力,又偷偷潜回山顶。
然而等他爬上山顶,眼前的一切令他心寒。
壕沟里积起了半米深的血水,绯红的颜色犹如黄昏走入黑夜前的霞光。倒地战死的身体还冒着热气,只有少数几个还活着,但都已重伤难治。其余战士见主力已失,只得三三两两以山脊掩护,不敢露头。
再向王长海望去,他依然手握机枪,身体硬挺挺地立在巨石上,但已弄出任何动静,碗大的殷红血迹正从他的后背慢慢蔓延,像正张开的血盆大口。
风二爷奔跑过去,抱着王长海的身体,将他轻轻地放倒到山坡上。
风二爷将嘴凑近王长海的耳边,只听他轻轻地说:“我也是湘北的,一定要杀了那群狗日的日本人。”
话还没完,王长海一时断了气。风二爷搂着那颗后仰的头颅,用手将它扶正,端端正正地放平躺好,用手掌揩拭掉他嘴里流出的血水。
然后起身,向着王长海敬了个军礼。
正是这片山坡,39年后的这个清晨,乔就埋伏此地狩猎。
只是,时间帮助这个世界掩盖了一些东西。
然而恰恰是被它掩盖住的这些,才是前人与后代之间,难以获取又难脱干系的真相——和平的地底,遍布先人的尸骨。
风二爷接过机枪,用麻石作掩护,不停地朝着敌群扫射,炮火声冲上云霄,响过几十里,传遍仰山。
敌人终于清醒过来,被戏弄后的攻势愈发猛烈。
临时组织起来的一个连向着风二爷所在地密集开火,弹头冲击麻石溅起火花,发出簌簌的尖啸,像极了夜枭的怪叫。
风二爷回头望着背后幸存的兵娃子,个个都还青葱年幼,心里爱惜,不再退避,只想着用自己的身体吸引敌军的火力。
兵娃虽然年幼,但被风二爷鼓舞,一个个从山脊跃出,又入战火。枪声应和,毫不示弱,与那敌军对峙多时。
云压着山头,雨越下越大,要不是天上的一道闪雷穿过,大家都不知天色已晚。
惊雷在云中穿梭,等找准隙缝,竟然沿着一条雨柱从天空钻了下来。
钻入地底一眨眼的功夫,竟然分散朝山下蜿蜒,散落成遍地银蛇。
银蛇闪亮,传到脚底,让众人头发都竖了起来。
风二爷被异象吓得胆怯,正打算带着大家撤退,突然感到一阵地震山摇。风二爷低头看着脚底,停身的巨石正颤动不停。
等他再回望,远处峰顶的龙头大石正震散泥土,露出高高的一截,就像巨龙昂头而立。
一定是敌人使用迫击炮连续轰击山头,震松了地块,再加上暴雨冲刷,地质变软,巨石就要随泥而走。
再过一阵晃动,山顶的土地终于塌陷出一个豁口,巨石晃了晃,顺着山坡朝着山下的日军翻滚而下。
巨石所过之处,泥石崩涌,树木倒塌。又有几道强雷遁入巨石之中,再散发成雷线,蜂拥着巨石一路而下,如恶魔又赴人间。
众人望着山坡上拖出了一道深深的壑口,就像仰龙峰被一把长刀剌出了一道伤口,咋舌不已。
日军见状,纷纷朝山下奔逃。
无耐巨石体积太大,下落的速度又快,一具具身体被轧进土里,惨叫的声音又从泥底传来,电闪雷鸣,天地变色,仿佛人间炼狱,混乱的场面一度让风二爷忘了射击。
等巨石碾过,日军早已慌不择路,果然是天佑我军。
战士们终于从惊悚中醒来,战斗愈加勇猛,有些还循着山坡奔下,挺近杀敌,一时歼敌过百之众。
战斗进行至夜黑时分,风二爷带领战士们一度将炮火控制在山腰一带。
日军虽然人数占优,但地势不利,又被巨石碾压,士气早衰,无心对峙,将火力退至山脚阵守。
风二爷见弹药将尽,便带领活着的战士一共62人,抄山道撤后,隐退于仰山之中,择机再作攻扰。
次日,日军在追击52军主力途中,于一处河道荒滩惨遭伏击,共伤亡400余人之众。风正义得逞之后,带领只剩50人的队伍回到军部,继续与日军对抗。
9月25日,52军主力顺利撤退至汨罗江南岸驻地。并在翌日凌晨主动掀起战火,銮战整日,日军进退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