谭振衣一抱起陈冥冥的尸体,就已觉不对,他刺死陈冥冥离现在也不过一支香功夫,陈冥冥的尸体怎可能变得如此这般僵硬、冰冷?
谭振衣心有所觉,立即迅速无伦地退了两丈。
过了半晌,他又悄无声息地滑近陈冥冥的尸体,冷冷地道:“陈姑娘,你起来吧!你不用装死了。”
但那具尸体依然不言不动,一点反应都没有。
谭振衣心中也微微诧异起来,他奔浪江湖数载,什么样的风风雨雨都经过,什么样的怪事也都见过,但现在却也猜不透面前这是怎么回事了。
黑暗中剑光一闪,谭振衣剑已闪电般出手,快不可言地点在陈冥冥的咽喉。
陈冥冥依然不动。
谭振衣的目光渐渐变得奇特,他缓缓蹲下身去,以手去探陈冥冥鼻息。
如果现在陈冥冥忽然跳起来的话,他相信自己的剑必会先对手而刺入对方咽喉,而且准确、迅速、沉稳、绝不浪费半点力气。
在谭振衣戒备的时候,没有人可以暗算他的。
——这一点没有人会怀疑,谭振衣自己也不怀疑。
陈冥冥的鼻息已无,皮肤冰凉。
再接着探心跳、脉搏,也早停止;扳开她的眼睛,瞳光已散。
陈冥冥已经死了。
她早已经死了,但并不是被谭振衣杀的。
在谭振衣利剑刺入她心口之前,她就已经死了。谭振衣忽然觉得有一种愤怒,一种大愤怒。他这时的感受竟不是痛苦、伤感,或者庆幸,竟是愤怒。他不知道杀死陈冥冥的是谁,但一刹那间,他竟然下定决心要查出这个凶手。
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会下这个决定的,半个时辰前他还要不顾一切地杀了陈冥冥,不顾自己的一生痛苦,也不顾陈冥冥对自己的一往情深杀了她的。但现在他竟只想为她报仇,找到那个杀死她的凶手。
他缓缓地站起身来,目中的深沉痛苦已换为一种奇异深邃的情感。
他走到窗前,打开窗户,窗外的星光月华泄进;他走到桌前,打燃火折,点着蜡烛,烛光明亮,照亮了整个房屋,星光月华则被赶走。
烛光摇晃,照在陈冥冥脸上,惨白而僵冷,凄艳而悲凉。
不曾闭的双眸被抹上,身子也从地上移到了床上。谭振衣坐在床边,静静地望着陈冥冥。
这是谭振衣认识陈冥冥多少年来第一次这么仔细认真地看她,他的目光久久地盯在陈冥冥的脸上,似是要将她的一切记入脑中,深深地深深地刻入脑海,永不抹去。
忽然之间,谭振衣眉眼一跳。
他清清楚楚地记得陈冥冥的脖颈上有一粒黑痣的,但是眼前这个人却没有,她的脖颈滑如凝脂,雪白晶莹,连一点点的痣痘、疤痕也没有。
颈部如此平滑,显然不可能是将痣除去了,因为若是除去的话,无论如何,颈部也会留下痕迹的。
谭振衣的心强烈地震憾起来,难道眼前的这个人不是陈冥冥?
她若不是陈冥冥,那么真正的陈冥冥到哪里去了?眼前这个女子又是谁?她怎么会跟陈冥冥如此相象?
谭振衣目光如戟如剑,紧紧地一眨不眨地盯在陈冥冥的脸上,似乎要直盯入她的肉里去,从这张脸背后看出个真假究竟来。
凝视了许久许久,谭振衣嘴角忽然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来。
在这人的双耳后,颏下、额上发际处,隐隐有一条线痕,极细极微的线痕。
这人显然是经过易容的,经过高明的易容师易容过的。
谭振衣手在那人脸上一阵揉搓,拿下来时手上便多了一张人皮面具,极精致的人皮面具,而床上却多了一个陌生人,一个年轻的美丽的少女。
这人不是陈冥冥,果然不是陈冥冥!
这少女显然也早死了,脸上的惊骇、恐怖尚未消失,她显然也是不甘心死的。
她绝对不会是自己走到满意客店来的,一定是有人先杀死了她,然后将她易容,再弄到满意客店来,来等待自己给她穿心的一剑的。
那么布下这个局的是谁?是不是陈冥冥?她为什么要这么做?
若不是陈冥冥,那又是谁?陈冥冥现在在哪里呢?
一刹那间,谭振衣心中涌起太多太多的疑云,太多太多需要解答的问题,同时也感到深深的危机,从内心深处与外部涌来的危机。
他感到有人在设计阴谋对付他,专门布好了圈套等他去钻,他猜不准这个人是谁,但知道一定是一个极厉害的人,或者一批人,他们早已布下一个周密的网。
现在这张网已向自己头上罩下。
他不怕威胁,也不惧危难,更从来没有胆怯过,面对危险,他从来是愈挫愈励,愈战愈强。
他也从不退缩。
他现在就象是一只猎豹,一只全身绷紧、随时待扑的猎豹,虽已感到深深的危机,但却更激起了昂扬的斗志。
现在他的心情虽热如沸油,但头脑却绝对冷静。
他有激情,但也有头脑,他从不畏惧,但也从不莽撞,这就是与众不同的孤星之剑。血淋淋的六年逃亡江湖,三年荒山苦练,早已使他从一个富家侠少迅速蜕化成一个剑客。
剑客不同于杀手的地方便是他有热情,有感情,他也会哭、会笑、会流泪。
谭振衣绝对是剑客,而不是杀手。
正因为此,所以他才能发现那陈冥冥是假的,而这是一个布下的局,一个让他一脚踩下去就不再让他拔起的局。
谭振衣双目凝视着烛火静静地沉思了半晌,忽又将那张人皮面具重新戴在了那少女的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