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无法吃、无法睡,当剧痛来袭时,就像狼一般嚎叫,英俊的脸庞变得狰狞苍白,嘴角还流著涎,在地上不断打滚。
城里所有的大夫,全都来看过了,每个人却都说,他没病。
「庸医!庸医!全都是庸医!」
他怒吼著,差点掐死一个大夫,直到更剧烈的疼痛,逼得他不得不松手,倒地抽搐。
那些买来、抢来、搜刮来的珍贵草药,熬出深褐色的药汁,药渣堆在角落,渐渐成了一座小山,他的病情却还是不见起色。
终于,一个莫可奈何的大夫说了:「你要是去木府,求求姑娘,或许还有救。」
春日最暖的那天,蒋生就跌跌撞撞的,来到木府的石牌坊前,跪在大门前,不断的磕头恳求,还因为剧痛,而发出骇人的嚎叫声。他的衣服反复著被冷汗浸湿,却又被春阳晒干。
四周人来人往,也有不少人聚集,在一旁看著。
过了午时,木府里才走出一个灰衣人。
「姑娘让你进府。」
灰衣人面无表情的说,眉目像纸剪的人那么硬,双眼眨也不眨一下。
蒋生颤抖著起身,擦干嘴角,跟著灰衣人走进木府。
木府是城里最大的建筑,就算是登上砚城外的雪山顶,回头下望,也能看见木府的楼台亭榭。府里的房间,多得数都数不尽,还有一栋巨大的楼房,收藏著所有房间的钥匙。
木府的主人,就是砚城的主人。
历任的木府主人,都很年轻,也都没有姓名。若是男人,就称为公子;若是女人,就称为姑娘。城内外若是遇上难解的事,就得来求木府的主人。
如今的木府的主人,是三年前才出现的。据说,她是第一个诞生在外地的继承者。
蒋生虽然在砚城里生活了三十年,却还是头一回踏进木府。
灰衣人领著他,穿过一栋又一栋的楼房,走过一段又一段的长廊,中途还停下来,等著他剧痛发作了两次,最后才走到一座临著水池的亭子前。
亭子里有张软榻,有个女人半躺在榻上,面前有著一盆,半是白梅、半是红梅的盆栽。梅树虽矮,但干粗枝茂,盆中还有翠色青苔,简直就像是野地的一棵梅树被缩小了,栽进瓦盆中。
软榻上的女人,比蒋生想像中年轻,甚至带著一分稚气,连嗓音听来都是脆脆的。
「在这里等著。」
灰衣人说道,制止蒋生上前。
「姑娘正在说话。」
亭子里只有那个女人,跟那盆梅花。
她在跟谁说话?
莫名的气氛,压得蒋生喘不过气来,他虽然困惑,却不敢发问。但等著等著,剧痛再度来袭,当那常驻他脑中不知名的东西,张口猛地咬住他的脑子时,他发出一声尖啸,像是裸身走进雪山的人,全身剧烈颤抖著。
脆脆的嗓音停了,四周也安静下来,只剩下尖啸声在府里回荡。
当蒋生回过神来时,亭子桌上的那盆梅花,已经不见了。半躺在软榻上的女人,用一双澄亮的眼睛,静静看著他。
「进来。」她说。
蒋生半跪半爬进了亭子,跪在她面前。他是个阅历丰富的男人,但是眼前这个年轻看似只有他一半的女人,却又著奇妙的力量,教他打从心里臣服,不敢抬起头来。
「你就是那个,在外头哭叫的人?」
蒋生畏缩的点头。
「听他们说,你吵得城里的婴儿都吓得啼哭。」她轻声说。「这么暖和的日子,不该这么吵。」
脆脆的嗓音里,没有带著任何责备,就像是一个老师,正在教导年纪尚小的学生般,很有耐心的说道。
蒋生的心里却蓦地涌起无穷的自责。心地奸险,无恶不作的他,竟然惭愧的流下眼泪,像个孩子般哭著道歉,觉得干扰了春日的宁静,是他这一辈子所做的,最最不该的一件事。
姑娘又问:「你为什么这么吵呢?」
蒋生胆怯的趴在地上,说出原因。
「因为我头痛。」他一边擦著眼泪,一边说。
「生病了吗?」
蒋生点头。
「既然是生病了,就该去看大夫。」她又像是教孩子般说道。
「看过了。但是,大夫们都束手无策。」
蒋生声音很小,怕自己的回答,会亵渎了她的听觉。
「求求姑娘,救我一命。」
他鼓起勇气,磕头哀求著。
姑娘却说:「我不会治病。」
蒋生全身发冷,还是不断磕头。
「求求姑娘!求求姑娘!求求姑娘!」他持续恳求,抓住这一线生机,不肯放弃。
姑娘静静的看著他,白嫩的小手,把玩著腰间挂著的一块翠玉荷叶挂件。那块翠玉雕成的荷叶,被她抚著抚著,愈来愈翠绿,还坠下了无数滴,前几日才从天际承接而来的春雨。
然后,她把翠玉往亭子外一丢。
翠玉落进池子里,生出了一叶又一叶鲜翠的荷叶,在耀眼的春光下,绿得娇嫩可人。
当荷叶布满水池时,姑娘站了起来,对蒋生说:「好吧,就让左手香来医治你的病。」
左手香,是一种药,也是一种毒。
多年生草本,带有特殊的香气,味苦而辛。
蒋生被带到一栋屋子的大厅里,春阳透过花窗洒入,筛碎在石砖上。姑娘坐在木椅上,喝著仆人端来的一盏茶,茶色嫣红,香味扑鼻。姑娘吩咐,也给蒋生尝一些,那种醉人的香气,竟是他从未尝过的。
灰衣人无声无息的上前,福身通报。
「姑娘,左手香到了。」
姑娘点了点头。
蒋生原本以为,送进来的该是以左手香熬好的药汁。但,左手香虽能消炎、清热、解读、散瘀,对他的头痛又有什么帮助?如果只是一味药,就能解他的头痛,那么城里的大夫们,难道就做不到?
他满腹疑惑,却不敢发问。这个宅子,以及这个女人,都有著奇异的力量,让他感受到卑微。
左手香进了大厅。
那不是一株草,不是一碗药,而是一个女人。
女人纤腰,肤色白中透青,长发黑得近乎墨绿。她双眼全盲,被一个中年男人搀扶著,走到厅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