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人把我搬回营地,是张德帅掐着人中弄醒的我
“我昏迷了多久?”
“半小时吧,逃生器稳定性还不错,没把你震死。
我昏昏沉沉,半仰着脑袋,天空仍然是黑色的,这里里母舰太远,看不见发生了什么。有些士兵在传阅一些望远镜,我借了过来,隐隐绰绰,能看见天上一团团的火焰。那是不及冲进包围圈的战机,在和拦截飞碟做最后的死斗。
张德帅说:“看见了吗,新年烟火。”张德帅好像流了泪。他说:“他妈的,我们的青春,太盛大了。“
他本该在今天一同参战,可是昨天的地面防卫战,让他断了一条胳膊,不得不留在地面上。据说早上还和指导员大吵了一架,被关进黑屋里,战斗开始才被放出来。
我深呼了一口气,大声咳嗽起来。刚才坠落的时候,伤到了助骨,这会,有点儿岔气。
我问:“敢死队最后能活下来的人有多少?张德帅说:
“一半。”
我说:“有这么多?真是幸运。
”张德帅说:“你在说什么?所有驾驶员都抽了生死签,必须有人留在战机上,做自杀式攻击。所以每架战机都只设了一架逃生器。一半生一半死。
他说:“小慧不是把逃生机会让给你了么?”
我在了原地,胸口像是猛地被人打了一拳一样,我站了起来,环顾四周,耳膜里喻喻作响。
张德帅说:“你怎么了?”
我说:“有橡皮吗?
”张德帅掏了掏,扔出一个橡皮给我,说“要不是半年前还在念高二,还真没这东西。你要去哪,哎,别去战壕那!”
我已经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了,我翻过铁丝网,跃进了一个探照灯附近的战壕里。口袋里那张纸还在,揉成一团,打开它的时候,发出了枯枝的声音。
又像是一声轻轻的叹息。
有多少个晚安,就有多少个好梦,多少次思念,就有多少次分别。
“如果不打仗了,你想做什么?”“卖包子,过普通人的日子喽。”
橡皮在手里用力擦呀擦,我已也不知道自己脑袋里面都装了什么,眼泪打湿了那张纸。
几行娟秀的字迹在上面写着
逃生器只有一架,没把这个消息告诉你。怕你倔。明明是个傻挫,还总想着当英雄。跟小孩子一样。
时间真紧呢,我还想给你做好多包子呢。
我可以最一辈子吗。
小白,原谅我,好吗。
张德帅在通讯器那头大喊“叶小白,你他妈的不要命了,你小子想上军事法庭吗?”
我说“畜牲。”
我说“王小慧你个畜牲。”
我不该骂人。事实上,小慧很厉害,她提前预知了自己的死亡,又看破了我的软肋。我想,小慧,你知不知道,你多么像一个预言家,只有你,才是我二十二岁青春里的诺查丹玛斯。
我呼吸沉重,抓了抓头发。已经忘掉是哪一天了,也许是从大学回到街道办的第一天吧,她在擀面,当她问我,你喜欢什么馅的包子。我让她等我考虑来考虑。老妈说得对,年轻的女孩能等,但不要让人家等太久。擀了一张又一张面皮,是不是到今天还在等我一个答案。
时间过得真的好快啊。明天之后,毁灭或者重生,我们的1999年,成长可以来的再慢一些吗?
不只过了多久,我回过神。
有声音通讯器里小声说“看天。”
我抬起头,夜空中的母舰,舰身倾斜,正在一点一点坠落。
我安静地看着天上。不知什么时侯开始,天上下起了雪,从这里往天上看,白蒙蒙的。
再后来,从我们身后,传来了悠长的钟声。千禧年来了。很奇怪,人类胜利了,可是通讯器里一片沉默,没有人出生。所有人都安静起来,安静地看着这个时刻。
巨大的母舰身上,绽放着烟花。我关掉通讯器,打开了逃生器里的黑瞎子。
话筒沙沙,穿出了声音,是小慧在我出仓后录制的。
“是母舰坠落了吧。”
是啊
嗯。
我摸索着,给自己点了一根烟,蹲靠在战壕边。
“烟花,可真美啊。”
我闭上眼睛,握紧虚空当中,她的手。
铛——
千禧年的钟声,回荡在大地上。
“喂,你刚刚说要娶我,是不是真的啊?”
不骗你,我们开一家包子铺,你擀面,我做馅。生意好的时候可忙啦,生意不好,就关店,揣着手,在大门口晒太阳。还邀请朋友们来,我是说,如果他们还活着的话……要是外星人投降了,也请他们来,给他们发工资,让大家在店里吃,不许说不好吃……
我在心中,想象着这些画面。
“我好像有点困了呢……”依然是小慧的声音。“跟我说晚安好吗?”
好啊,晚安。
多少个晚安就有多少个好梦,多少次离别就有多少次眼泪。
夜空绽放新年的烟花,成长就是这样猝不及防。
星球转啊转,橡皮擦啊擦。黎明之前是什么馅,黎明之后我该选择什么样的明天。
干嘛这么喜欢写诗呢,我也不知道啊。那是千禧年的第一天,我蜷缩在战壕里,地球勇士打败外星魔王,我明明得到了一切,却又觉得自己一无所有。
大地的钟声响起,所有关于1999年的记忆停在了这一天……
十
十五年后的今天,已经是深秋了,我讲完了故事,眼眶里已满是眼泪,我望着大街上和我年龄差不多的人,他们都经历了那场战争,都经历了那次成长。
战后我拒绝了军官待遇,也托关系拒签了保密协议,我不希望这次战争被时间埋没,他们听得是故事,而我只能讲述这些故事沉没的声音。
事实上,哪怕只有我一个人也好,我总得替她,还有那些消失掉的烟花,牢牢记住那一年的星空吧。
我说“是的。那是我们这一代人,共同经历的青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