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刚落,武昌城东忽然枪声大作,火光冲天,隆隆的炮声穿云裂石……
“混账倭寇,竟敢半夜行凶!”坤叔怒吼一声,冲上甲板,众人刚刚落回的心脏再次提至咽喉,伸手不见五指的夜晚,一干人伫立船头,悲愤填膺……
痛苦与焦急中煎又熬了一个多时辰,天空终于露出一丝鱼白。
“走!”坤叔强忍悲愤,转过身手臂一挥,大船三帆齐升,急急朝上游行去。
船上之人哪里知道,就在他们离去之际,日军第11军波田支队已从他们几个时辰前出城的宾阳门突入武昌,千年武昌顿时成了人间地狱,入城后的小鬼子兽性大发,烧杀抢掠、无恶不作,城中大火七日不灭,数万黎庶化作冤魂……七年后,留在武昌未及离开的国文系钱老先生将自己写下的一首《七绝》递给了回到学校的杨明轩,杨明轩读罢,泪如泉涌……
诗曰:蛇锁双眉龟锁目,汉江殷红日无光。
十万商贾泣血泪,半城百姓披孝装。
真真是惨绝人寰。
船过军山嘴,天已大亮,杨明轩赶紧钻出船舱,俯身查看昨晚搬上甲板的货物……
“二楼的东箱子都搬空了吗?”货物堆得太乱,木箱、米袋,家具、油缸全都码在一起,杨明轩头昏眼花,只得回身向欧阳雅莘问道。
“搬空了,一件没落。”欧阳答道。
“三号阅览室的十九只箱子带出来没?”杨明轩继续问道。
“放心吧,我特地检查了一遍,都带出来了。”欧阳雅莘回道。
“可惜了那些桌椅板凳,黑板床架……”杨明轩心痛道。
“船就这么大,都搬过来也装不下,别心疼了。”欧阳雅莘劝道。
“水车上的七箱古籍放哪了?”杨明轩绕着满船的货物转了一圈,又问道。
“船舱里,祥波守着呢。”欧阳雅莘回道。
杨明轩放心不下,急急钻回船舱……
“不好!”天空突然一阵作响,两只黑乎乎的大铁鸟凌空而至,正在操舵的船老大顿时大惊失色。
江面上除了他们之外,大大小小又冒出来十几条船只,看样子也是后半夜拼死逃过来的,头顶的大铁鸟忽然猛地往下一扑,接着又是往上一爬,肚子下面掉下十几棵铁蛋,“轰……轰……轰……”一阵闷响过后,江面之上顿时腾起十几只谷桶粗壮的水柱,两条小船顷刻间支离破碎,随波而去……
“快,前帆左满扣,赶紧躲到石崖下头去。”船老大已不止一次经历过这种场面,当下大喝一声,木船向左一偏,驶向半里地外的悬崖。
铁鸟呼啸而过,片刻过后,大铁鸟掉头而来,翅膀下面喷出两条火舌,大船的中帆之上顿时多出了几个窟窿,江面上又有两条小船冒出火光,船上之人翻身落水……
一番拼死劳作过后,大船终于驶近岸边,躲入悬崖之下,大铁鸟依旧在江上肆虐,来回折腾了五六趟过后,终于冒着黑烟朝东飞去,江面之上已是惨不忍睹,七八条小船被掀翻,船板、桅杆、尸首、勺盆散落江面,顺流而下……
“快,扣紧帆绳,速速离开。”这边的船老大一见铁鸟离去,直起身板,招呼一声,大船离开崖底,急急朝上游驶去。
刚驶出不到半里地,身后传来两声怪响,坤叔拧身一看,一艘插着膏药旗的铁驳子冒着黑烟自下江急速追来,坤叔正待细看,“轰”……一颗炮弹呼啸而至,大船右侧“忽”地腾起一股水桶粗壮的水柱,不待众人回过神来,“哒哒哒”无数子弹急速射到,堆在船尾的几只木箱顿时被打得四分五裂……
“快!进舱……赶紧进舱。”船老大高声呼道。喊声未落,又是一排子弹射到,“啪”头顶一声脆响,主桅杆顶部的葫芦不幸中弹,船帆落下,大船顿时失速,横在江中。
“苦也!”坤叔苦笑一声,抽出短枪,跳入船尾,探出双眼一看,铁驳子已追至百丈之内。
“船帆全部落下,操撸划桨,赶紧靠岸……”!船老大二次喊道。
或许是觉得这条船已是囊中之物,铁驳子上的小鬼子不再开炮打枪,嚎叫着加足马力朝这边驶来。
船上之人费尽九牛二虎之力终于将木船划近岸边,扭头一看,铁驳子上的机枪钢炮已清晰可见……
“上岸、上岸,东西不要了……保命要紧。”坤叔情知大势已去,纵身跃起高声喊道。
“杨叔,来不及了,赶紧上岸……”甲板上的杨明轩万念俱灰,冲进船舱抱来引火之物想要烧毁木船,慌乱之下连擦四根火柴均未点燃,祥波一见,急的哇哇大叫。
“继续走......不要靠岸!”岸边江滩之上一巨石背后忽然闪出一名灰衣大汉,急舞右臂冲船上众人高声喊道。
“什么人……是友是敌?”坤叔脑子一蒙,愣在当场。
“听他的……往上游走!”欧阳雅莘猛地直起身子冲坤叔大声喊道。
坤叔定眼一看,大汉手持长枪隐于巨石西侧,身旁的江滩之上趴着五六名同伴,同样是身着灰衣手持长枪,枪口直指江心的铁驳子,因衣着与江石颜色无异,若不细看极难分辨……
“快!拨正船头,速速往前!”坤叔如梦初醒,急急对船老大吩咐道。
船老大赶紧扳过船舵,众人一起用力,大船顺直船身紧贴江岸继续朝上游行去。
身后的铁驳子紧追不舍,看看就要追上,藏身巨石背后的一干灰衣人突然跃起,手臂连扬,十几只铁疙瘩飞向敌船……
“轰轰轰……”“啪啪啪……”一阵爆炸夹着枪响过后,铁驳子冒着浓烟横在了江面之上,江水一冲,朝下游漂去……
坤叔长舒一气,站起身来,拧身再看,灰衣之人已跃上江边一碎石小道,疾步离去。
“真乃侠士也!”甲板之上的杨明轩眼含热泪目送灰衣人远去,心中百感交集。
船帆忽然一阵抖动,东南风起,绝处逢生的一干人终于苦尽甘来……
“小六……上杆。”船老大从舵舱一跃而起,冲一个身形瘦小的伙计喊道。
“哦!”伙计答应一声,飞身爬上正中的主桅杆,摘去报废的葫芦,将手中帆绳自尚未损毁的绳圈内穿过,扔下绳头,下方一个伙计伸手接住,奋力一拉,中帆升起,前后帆手各就各位,三帆齐升,大船驶入江心,船借风力,风助船行,半柱香的功夫,木船便已驶过洋灯头,直奔嘉鱼。
这阵东南风足足刮了三个多时辰,风向转变之时,木船已拐过李家嘴来到了百余里之外的何家滩。
“天可怜见,总算捡回条性命……”船行至此,众人皆知业已逃出生天,身子一软,瘫坐在甲板上。
“坤叔,招呼大伙吃点东西吧。”玉财来到甲板对坤叔说道。
坤叔抬头看了看昏暗的天空,早已过了午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