喊声中,湿气中,赵刚点点头,灌输的气劲有增无减。他大可以飘然隐居,大可以仗着无双神功自立为王,但他不行,因为他们家世代为御用执事,直属圣驾,世代忠良。遑论皇帝那还握有“听忠令”压在赵府家小头上。
“你想造反!”监斩官说。
胡爷的声音消失了,赵刚咬着牙,握刀的手青筋尽冒。
他不想造反,只想实现自己的梦。
“斩了他!斩了他!斩了他!”
“快斩!”
“斩了他!斩了他!斩了他!”
“给我斩!”
抉择意味着割舍,极爱之间,落下去的那一刀,更是痛彻心扉的觉悟。赵刚尚未按止输气的念头,可就在这刻,一双白葱似的细手,温柔地搭上了他的刀、他的手。赵刚讶异地回顾,在他几乎仅存黑与白的世界中,这个刑台上,竟出现一名色彩俱全的女子。
竟是先前倏忽即逝于荒原的那名女子。
她穿葱叶绿地衬蓝绿暗纹,佐以金绣蕉叶图衣袴,青丝盘髻,长得真令月羞、花失色,约二十来岁。她生得一张瓜子脸,水灵杏眼,唇尖的形状似一块可口的倒三角,粉嫩鲜红。女子冲着赵刚笑,笑起来,两只杏眼弯弯的,彷佛能奏出开心的曲。
她是赵刚眼里唯一的色彩。
“落刀吧,勿要紧的。”杀声起落中,这名女子开言了,操着一口吴语。
赵刚涂满鸡血的脸孔上,两颗冷冰冰的眼眸子忽现柔情,他迟迟地、了解似地点点头。当下他手一扯,一手捺下一腔焰红,持刀之手“刷!”一声猛然高举。春秋吟高指厚厚乌云外的昊日。
这正是御用执事行刑前的招牌备姿:立决。
立决起,咚,咚,咚的鼓声就此运动。它将会越来越快,越来越紧,最后在监斩官扔下令牌剎那扼止。在这处斩的前一刻,赵刚注意到一腔焰红似乎也体悟了他的命运,茫然地遥望远方──西北方──千里丛云外的某一点。
为何是西北呢?也许家乡就在那儿吧。在这望乡台,赵刚和死囚相同,瞧不见希望;“爹,娘,我要留在这儿了……”一腔焰红痴痴望着西北方的丛云,望乡台上,似是一幕幕辛酸往事浮现眼前。
这名异乡游子,瞧见什么呢?
是不是曾经每一个夜晚,他都望着故乡的月。2
是不是黄沙吹老了岁月,也吹不了他的思念。
是不是每一道归鸟的叫声,都叫在他心坎。
而那总藏在云外的家乡,是不是,直到这刻,他才清晰地瞧见。
“斩!”监斩官掷出令牌。
瞬即,赵刚手起刀落,白光落下,他唯一能瞧见的红,也没了。
除了灰,黑,与白。
没了其他。
望乡台上八千里,尽是执迷不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