舅妈则也会堆满笑容,说“可以啊格格,童童你俩快进来吧!外面多冷呀。”
姥姥则会从舅妈身后挤出来,把我抱上去,拉上姐姐,用嘴亲亲我,说“小宝呀,饿了吧?你爸干这一天活儿,你也不说来看看姥姥,姥姥都想死你了。”然后回头问格格,“你妈来了吗?”
姐姐低下头去,摇摇头。姥姥叹口气,又说,“赶紧把嘎拉哈洗一洗,去玩儿去吧,一会儿你舅舅回来你就没时间玩儿了。”
“好嘞!”姐姐终于得到了首肯,一蹦一跳的上楼,姥姥则跟在后面,抱着我慢慢上楼。
进了舅妈家,我和姐姐趴在舅舅家带着地暖的地板上,用新鲜的嘎拉哈玩儿一会“抓嘎拉哈”。
这是一种非常简单的游戏,简单到没有胜负。嘎拉哈,也就是羊膝盖骨,洗好晒干以后,就会变得硬硬脆脆。四五个嘎拉哈,再加上一个弹力球就能玩儿。姐姐会先扔球,趁着球弹起来的时候抓住地板上的嘎拉哈,再把弹力球接住;再扔气弹力球,姐姐又会把的嘎拉哈放在地板上,如此反复,就是这个游戏的全部。
姐姐边玩边振振有词,嘴里念着的都是那个老蛇的龅牙犬。什么“在西门外的桥上,遍看见一溪恬水,清浅,鲜洁,由南向北流着。”我会在旁边嘎嘎地傻笑着,听着姐姐说什么“泉太好了”,因为明显她说的和什么龅牙的狗没什么关系,以为她傻掉了。
姐姐念经到一半儿的时候,舅舅开门回来了。进门对姥姥说:“老包今天也去跟朋友喝酒了,不回来吃饭了。”
他说的老包,就是我爸。他每次来城里似乎都有朋友请客,从不进舅舅家吃饭。我和姐姐已经习惯了他这样。姐姐收起嘎拉哈和弹力球,仰着头,看着舅舅说:“舅舅,我饿了,我们吃饭吧,吃完饭,你帮我看完题,我爸爸就回来接我了。”
舅舅扶了下眼镜,摸摸姐姐的小脑瓜。
我则很默契地应和着大家,因为我知道,吃完饭,姐姐就会和舅舅去看作业了,剩下的嘎拉哈时间,都是我的。
吃完饭,做完题,太阳已经点卯下班了,舅舅家的大彩电也会响起一个熟悉的声音。我知道,那是我最不爱看的新闻联播节目。一般这个时候,我就会吵着要回家。
姐姐则每次都有点依依不舍舅舅家温暖宽大的地板,想再玩玩嘎拉哈。家里的地总是很凉,炕上又铺着软软的褥子,弹力球弹不起来。但是我闹着要回家的时候,姐姐也从不拖延,很礼貌地跟舅舅一家以及姥姥鞠躬道别,就带着我下楼去了。
而爸爸从不会迟到,他总是会在楼下,靠着三蹦子旁边,抽着烟,等着我俩。
姐姐领着我一路小跑,爸爸看着我俩到了,总会突然一甩头,把一把钞票甩在姐姐面前,问姐姐,“这是今天赚的钱,爸爸帅不帅?”
姐姐和我被爸爸逗笑了,说,帅,蟋蟀的帅。
爸爸也咧嘴笑了。奇怪的是,他每次在城里和人喝酒,都不像他在家和朋友喝酒一般,带着浑身的酒气;反而,他每次总是一股葱蒜味,打着臭臭的嗝,把我和姐姐熏得半死。
空空的三蹦子发出“铛铛铛铛铛铛”的声音,从屁股冒出一股黑烟,歪歪扭扭地,从大街的外环出来,走上了回家的土路。
我总是会扒着车后窗,看着太阳隐藏在县城的小楼房里。随后,身后会突然亮起一盏盏路灯,照亮了我们走过的路。
姐姐则继续念着她口中的龅牙犬,看着黑洞洞的前方。等她想不起来了,就会从书包里把课本掏出来。其实黑洞洞的车里她什么也看不见,但是神奇的事,每次只要摸到课本,她就能继续背。
爸爸听着姐姐的念经,心满意足地摇头晃脑。
“爸爸,你为啥每次在城里喝酒,都没有酒臭味,也不醉,倒是一股蒜臭味啊?”
“害,城里的酒不好,没有酒劲儿。”
“那你不能不喝城里的酒吗?”
“那不行,我来城里就是为了这顿酒。”
“这跟蒜味又有什么关系。”
“酒劲儿不够,那不得吃点蒜,整点儿上劲儿的啊。小孩子不懂。”
“我就希望你别喝酒别抽烟了。”
“那你不如把我钓架子上,让你舅舅把我卖了。”
“你那么臭,肉也是臭的,没人买你的肉。”
“你懂什么,这叫腌制入味,城里人就爱吃这蒜味。”
我趴在车后窗旁的座椅上,听着身后姐姐和爸爸相互的拌嘴,看着闪烁的路灯,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