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或许是太阳赋予其光线的绝妙用途。外面已经不是昨天那样的一片雾气,阳光洒到了我的脸上,温暖一片,似乎是预示着黑夜的过去和黎明的到来,刚从那个昏暗的房子里出来,眼睛不能适应光线,我只觉得头痛欲裂。
我脑中渐渐浮起一个问题。
一个十岁的孩子,能干什么?
我深知自己的能力实在是太少了,除了数学很好并且能用英语和简单的德语和别人进行交流外几乎一无所有,年龄太小不能当工人和收银员,况且身体矮小瘦弱,而且是犹太人,在英国似乎没有我的容身之所。
我意识到自己不能继续呆在英国了,那具尸体早晚会被别人发现,然后我会被关进少年监狱。无论在哪都一样,就算我回到母亲的老家,德国,恐怕也会被扭送回来。
简直就像被世界遗弃了一样。
我漫无目的地在街上走着,昨天的暴风雨把很多树木都吹折了,断裂的树枝摇摇晃晃,尖叫的风声都好像在嘲笑我。
一张半湿的报纸晃晃悠悠的在地上打旋。
我捡起来看,是四月的报纸,上面用歪歪扭扭的大字在标题处写着泰坦尼克号的沉没,下面写着美国的淘金热,还印着一个满面欢喜的人捧着金子的图案。
美国。
这是我有所耳闻的一个地方,每年都有成千上万的人前往美国追求他们的美国梦,去过那里的人很少有回来的,再听到这些名字时,他们要么穷困潦倒,要么已经成了百万富翁。
在英国时常流传着关于美国的传说。
“如果你穷困潦倒还剩下几英镑,去美国也许会咸鱼翻个身,如果你钱多花不完,去美国也许会体会到流浪汉的潇洒。美国就是这样,一面是地狱,一面是天堂。”
我攥紧了口袋里薄薄的的钞票,手心出了汗。
报纸上注明了一张去往美国的三等舱船票要十三英镑,而我身上只剩下了家里仅剩的钱——十六英镑五先令。
也就是说,如果我登上了那艘船,全身上下就只剩下三英镑五先令,不会有机会让我反悔。
独自前往一个自己不熟悉的地方,没有老师,没有朋友,任何可以依赖的人都没有,只有我一个人和三英镑五先令。
要去吗。
我没有时间犹豫。我知道如果永远呆在欧洲,我绝对活不下去,在这种情况下,只有美国能给我足够的机会,即使是穷困潦倒,也比被关进少年监狱强一百倍。
家里的代步工具只有一辆很高的自行车,我连控制平衡都做不到,更不用说骑一辆坐垫比我的腰还高的自行车。
童年四处搬家的经历告诉我去往美国起码要带上能使用七天的淡水和食物。很快的,我跑到家里的厨房里,把书包清空,然后塞了几袋剩下的面包,饼干和水,还有一本圣经。
我意识到我不认识报纸上的那个地址,而家里没有地图,我只认识一个离这里不算近的海湾——或者叫它码头,或许那里的花费比正规码头低很多——或者高。
我没有别的选择,唯一的方法就是步行,或者跑着过去。
四十分钟后,我终于到达了那里。
汗水几乎把我的头发全部打湿了,用衣袖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水,冷风把我吹得清醒了一些。
准确来说那里并不是一个正规的码头,只是一个小海湾,但是以我的步伐,也没法长途跋涉到一个正规的码头去坐上一艘好船。
那里雾霭朦胧,清晨的阳光还没能驱散海上的浓雾,但是已经能看到几艘巨大的双桅船了,还有黝黑的人影在那里走来走去。随着我的靠近,朦胧的阳光勾勒出那些人的影子,那些锯齿状的衣服边缘清晰可见——看得出他们在英国会被叫成ragger,因为那些都是衣衫褴褛的人。我一瞬间有些晃神。
海湾里的旅客们正在登船,显然他们惶恐又紧张,也许因为这里不是正规码头——或者说明白些,他们都是要偷渡到美国去的穷人。
“先生,哪艘船是去美国的?”我跑上前去轻轻拽住一个黑发水手的衣角问道。
他不耐烦地给我指了个方向。
码头没有我想象的那么嘈杂,相反,一切都是静悄悄的,僻静一片。听不到脚步声,听不到任何声音,连呼吸声都没有,一切都像死去了一样,我只能闻到人们的汗臭味和海水咸咸的气味。
通过交给水手的十英镑的贿赂,我成功登上了那艘前往美国的船。
这里停靠着的船全都是老式的双桅船,但是即使看上去很简陋,也都镀金漆花,向人们展示着它的美丽和优雅。典型的英国风格。我不禁想到了德国人的船,他们从来不会在出行工具上雕刻大片大片的装饰纹样,严谨而古板。
我安静地站在甲板上,等待着启航。
天气算不上好,我已经能看到天边悬着的乌云,海风也越来越大。不管天气状况如何,搭乘这条船的人们仍在催促启航,他们在海边形成忙乱的人群,步履匆匆。天色很暗,我出门时的阳光仿佛只是出来走了个过场就急不可耐地躲到了厚厚的云层后面。
我也根本看不清那些人的样貌,昏暗的光线把他们的脸都搅成一团,让他们一片模糊,似乎变成了一张面具。这些人都穿着脏兮兮的破布汗衫,褴褛的布条挂在身上,诡异又滑稽。
这趟旅程一定算不上好,甚至我已经能预感到一切的糟糕。
我攥着口袋里的六英镑五先令。
海雾仍然没有散去,但是很快,几缕阳光穿透厚厚的云层,照射在海面上,波光粼粼。在它被云层彻底吞没前,我看到了船头伫立着的金光闪闪的圣母还抱着耶稣的雕像,在圣母像底下,我看到了这艘船的名字——维纳斯星号。那里还有一个风灯,但是没有点燃,这明显表示了他们不想被发现。
水手们络绎不绝地穿梭在海岸和船之间,步履匆匆,他们搬着好几个木桶,我猜里面装了航行必备的淡水和食物。
船的甲板已经全部铺好,行李很快进了货舱,最后一只箱子已经搬了上来,剩下的就是所有人登船。船上步履匆忙,已经在做开船的准备,一个蓄着大胡子的人把着舵柄,一名水手拿着斧头砍断了缆绳,然后他们点起了海灯。
我抱紧了怀里的包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