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晏晏循着周颖林的目光看去,此时已近黄昏,一阵清爽的夜风扑面而来,吹起了她的额发。
孟子慕不知是何时站在那的,不知将二人的言语听去了多少。
他此时背着光,看不清面上的神情。
谢晏晏是初次见穿着绯袍的孟子慕,他不像那些有裙带关系的文官一般,眼里尽是功利心机,他的眼中竟像盛满了金戈铁马一般,有一种无形的气势。
就像一个久经沙场、力敌万夫的将领。
她手上的茶盏险些没有拿稳。
孟子慕行了礼,一双眼睛饶有兴致地看着她。
谢晏晏忽然捂着胸口,眉心紧蹙,似乎是在忍受巨大的痛楚:“侍郎大人,本宫这伤口还未完全愈合,就先行回府了。”
言罢便边捂着胸口边走出了刑部。
“臣正巧要回府,那日不慎伤了腿脚,殿下可否送送臣?”孟子慕跟了出来,饶是谢晏晏溜得快,也被他半道追上了。
谢晏晏瞟了眼他再正常不过的腿脚,心里不禁嘀咕。
让他坐了一回马车,这回子还蹬鼻子上脸了,当她的马车是谁都可以坐的吗?
她刚要回绝,哪知这位厚脸皮的孟侍郎先一步登上了马车。
“殿下适才说,心仪于臣,臣想听听从何时何地?”
谢晏晏对上他探究的目光,理直气壮地说:“八岁,你掉进枯井里时。”
永明十一年,谢晏晏八岁,随皇后去孟府看望刚出生的孟颐霏,那时的孟子慕不知为何忽然掉进了井里。
那是一个枯了多年的井,里头积满了淤泥,被捞上来的时候,像个小泥人一样,他可是哭了很久。
她知道孟子慕不喜欢提此事,便故意提及,心里还有些得意。
哪知孟子慕非但没生气,竟和风细雨地笑了。
她一度以为他是吃错了什么药。
“臣想起今日要去拜访德妃娘娘,殿下可愿一道?”
先帝乃是大虞开朝以来第一位女帝,因此大虞并不过多拘束于女子,不似其他番邦一般对男女之防固执保守,外臣及外臣亲眷只需递个帖子便可进入内廷,在宫门下钥前出宫即可。
德妃是孟子慕的小姨,幼时孟子慕在宫中太学进学之时,他也曾在长安殿里住过一段时日。
谢晏晏让竹苓拿着宫牌出宫,自个儿跟着孟子慕走了。
竹苓看到自家殿下一番行云流水的动作有些发愣,又在原地端详了会他们并肩行走的背影,心中竟觉得十分畅快。
这简直是话本子里的才子佳人,檀郎谢女。
好配。
一个侍卫装扮的人在她面前站定,她瞧见这人的额头上似有个浅浅的刀疤,一时间有些腿软。
“你,做什么?”
哪知眼前这位刀疤侍卫朝她一揖,道:“臣奉孟大人之命,前来护送小娘子回府。”
语气和表情都看不出丝毫情绪,竹苓打量了他一番,问道:“孟大人适才让你带予我家殿下的物件呢?”
那位刀疤侍卫仍旧是面不改色:“小娘子不必试探,大人并未嘱咐臣带什么物件,只让臣送小娘子平安回府。”
竹苓也不好再说什么,便与他一道朝宫门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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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光顺门入了内廷,熟悉的一切映入眼帘,谢晏晏和孟子慕仿佛回到了儿时。
永明七年春,四岁的谢晏晏跟着母亲进宫,于太液池边初次见到孟子慕。
那年岸边的垂柳仟仟垂下轻轻摇曳,湖面荡漾着春色的倒影。
母亲牵着她的小手,蹲下身来:“晏晏,快拜见德妃娘娘。”
小谢晏晏学着母亲的姿势,笨拙地行了一礼。
一个穿着绯色衣衫的孩童躲在德妃娘娘后面,怯生生地透过衣裙一角看她。
德妃娘娘将他拉到前面,温声道:“昭儿,这是谢夫人和晏晏妹妹。”
谢晏晏笑着跑过去,直愣愣地看着他:“昭儿阿姊!”
孟子慕撅起了嘴,面上凶狠,说话却奶声奶气的:“我是你兄长!”
他的脸红扑扑的,活像个小红薯一样,以至于谢晏晏之后每次看到红薯都会想起他。
永明二十七年春,二十四岁的谢晏晏和二十五岁的孟子慕在太液池畔并肩走着,火红的晚霞映在他们眼眸里,仿佛天地间只剩下他们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