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七岁时的我模样儿。看着墙壁上的我的照片,我想起代星儿刚才那暧昧的微笑,心里也就有了一个大胆而底气十足的答案了。
事隔七年了吧?这张照片将我带回到七年前的记忆中去。我脑海里不断地回放着七年前我送代星儿上火车时的场景。但我只能回忆一个场面,记不得那些从前说了些什么了。就像旧时的电影一样,是无身的回放。
我和代星儿在这个小小的办公室里,谈着记忆中的往事,很兴奋,也很激动。
“还记得我送你上火车时你对我说了一句什么来着?”有一次,我问。
“你还记得?说说看,我说什么来着?”代星儿是记得的,听她的语气,看她的表情。
“你说,即使你堕落了,你也要成为天使。”我说完,用审慎的目光看着她,像检阅什么一样。
“凭你的直觉看看,我现在像不像天使?堕落的天使?”她直言不讳地问我。
我笑了笑,不语。我说不好。毕竟,隔了七年,她不再是个小女孩了。直觉这东西靠不住。尤其是男人的直觉。
“你什么时候来武汉的”?我和代星儿之间出现了间歇性的沉默。没想到一开口,便异口同声了。彼此都不约而同的扑哧地笑开了。
“你先说吧。”我说。
“我从上火车的那一天,就来到这儿了。”代星儿说。
“我来这儿也总共不到一年。”我说。
“来这儿工作的?”代星儿问。
“不是,来看一个朋友的。”我说,然后问,“我在南京大学时,你给我写信,为什么不留下你的地址啊?”
“我那时都没有着落,到处漂来着,哪有地址啊。”代星儿反问。
“听说你父母离婚了,又各自有家了?”我试探着问。其实我什么都知道。
“我早知道。离了不是更好?早离也许对她们俩来说更好,对我也更好。我一直都是这么认为的。”代星儿淡淡地一笑。
“这么多年,你回去了没有?”我问。
“回去过两三次。第二次回去的时候,正赶上你家里出事儿了。”代星儿说,“你妈挺傻的。至少比我妈妈要傻……”代星儿眼睛看着我时,突然停住了。我想,我脸色肯定不够好看。
我紧闭嘴唇,但心里一点也不生代星儿的气。
代星儿说得很对,我妈真的很傻,不懂得放弃。没有爱了,何必强行地将各自捆绑在一起?!放弃也是一种获得。
往日的伤心事再一次被人提起时,我头一次感到不那么悲伤。是的,我承认在这座城市遇到代星儿,是一件非常令我高兴的事儿。当快乐高于悲伤时,也就感觉不到悲伤了。代星儿!第一个开启我身体的女孩。或者说,第一个被我开启的女孩儿。
雪晴和小马选好了要在圣诞节那天举行结婚仪式。离圣诞节也只有一周的时间了。
雪晴和小马自然是在迎风和伍的影楼照结婚照。照结婚照那天,雪晴一定要我去热闹热闹。那天,去了一大帮人。
我带去一个女孩。代星儿,大家谁也没料到我带的是代星儿。一个在大家看来还很陌生的女孩儿。甚至在大家的眼里,我带倪弯好像是天经地仪的。尤其是雪晴。
“新女朋友?”雪晴趁代星儿上卫生间的空儿,抓紧时间地问我。
“认识n年的朋友。”我说。
“代星儿吧?”原来迎风也在我身后。我以前跟她讲过代星儿,我的纪念相册里有很多同学的照片。我也指着其中的一张照片对迎风说,这就是我的初恋情人代星儿。
“嗯,第一个女孩儿……”我神采奕奕、又神秘兮兮地说。在场的或许只有迎风才知道我说的是谁了。
“倪弯呢?”雪晴说,“待会儿倪弯也要来……”
正说着,倪弯抱着一束鲜艳的玫瑰花由外面进来了,“我来了,雪晴姐今天好漂亮呢,像个准新娘。”然后对小马说,“哇,小马哥今天简直帅呆了。”
是我打电话叫倪弯过来的。倪弯朝我走过来,象以往一样习惯性地挽住我的胳膊,用充满幻想和羡慕的笑容看着雪晴和小马两个。雪睛抛给我一个“看你怎么办”的眼神。我倒不以为然,我并没有对倪弯承诺过什么或表白过什么。自从迎风将她的爱情像春天移植树木花草一样地由我的体内完整地移植走了之后,我一直还认为我体内有个坑或者洞什么的。我一直都在努力试着填补,用友情、工作、睡眠、一日三餐什么的来填补,可始终还是觉得体内的那个坑呀洞呀的,一直保持着原样儿。
我明白,那洞或坑空掉了,不是随便拿什么就能补起来的。它究竟不是树木花草之内的,移植掉了便可以用水或土什么的填填就算完事儿。爱情可没这么简单,你移植了它,还得要用爱情来填补。
从第一次看到代星儿起,特别是我在这个陌生的城市里与她再次相遇后,我感觉代星儿就是上帝特意安排来填补我体内那个空洞来的。算起来,七年前她就是我的女人了。那时,我不就这么想过么?如果她的胸部长得跟艳星叶子媚的一样鼓胀,坚挺,我就下决心要娶她做我的女人的。那时,我十七岁。十七岁,是个想入非非的年纪。
我常去洛科咖啡厅,因为我还摸不清代星儿的心。一年都可以使什么都变得面目全非,何况七年?七年改几朝换几代的可能性都有。比方说,代星儿现在满口都是地道的武汉话,地道的武汉人“贼”(指聪明之意)的嘴脸,身上是“九头鸟”的丰满羽翼。
七年前我们还是个屁事不懂的少男少女。一张白纸。还有着丰盛的、总渴望着早点用完却总也用不完的青涩。
那回,我和代星儿从影楼出来,并肩走在回家的路上。走着走着,我突然侧过身来将代星儿搂在怀里,想吻她。将她看作她是我的女人那样的、习惯性的吻她。她却拿手挡住不让我吻。这出乎我的意料。七年前,我想怎么吻她就怎么吻她。她变心了?
“为什么不让我吻你?我知道这么多年你一直都没有忘记我,一直都爱着我。你骗不了我!”单独和代星儿在店内的过道或者在她的办公室里的时候,我问。语气中带着几分强硬与霸气。压跟儿的一副代星儿是我的女人一样的德性,只差没跟她说,“你是我洛科的田我洛科的地,我想怎么弄就怎么弄”。
“等你恢复到高中时代。”她说。
“这是你的理由还是拒绝我的借口?”我依旧保持强硬与不屑。然后我自信地说。
“就算两样儿都是吧。”代星儿漫不经心地回答。
“就算是吧是什么意思?因为那老头儿?”我用咄咄逼人之势追问,“你和他关系不一般吧?!还记得我在火车站送你的时候,你说了些什么——我可没忘记。你说,‘放心吧,我即使堕落,也得像个天使。’”
我来洛科咖啡厅的时候,不止一次看到代星儿和那个秃顶的四十几岁的老男人在一起,样子非常亲密。这事一直憋闷在我心里。我有好几次想说出来,一直没有借口。
“有关系,关系大着呢。”代星儿镇定自若地望着我。
“哈,缺少父爱就再找个年龄大点的,比方说,五十岁以上的不是更好么?”我手舞足蹈地冲她嚷嚷,“你也别以为我没看出来,我知道这店肯定跟那个秃顶的老男人有关。凭你的经济能力是盘不起这样一个还算不赖的咖啡厅来的。”
我确信代星儿是那秃顶男人包下的二奶或地下情人。我将我心里怎么想的几乎全都给一骨脑儿的倒出来了。单单没有说“二奶和情人”这样的字眼儿。它们不知怎地,像大颗的药丸子搁在咽喉处,给卡住了。就像好多次代星儿说“凭什么你管我呀?”的时候,我一时也摸着脑壳不知道为什么。对啊,凭什么?
我还是气不打一处出的德性,伸出一只手来在代星儿面前糊乱的晃来晃去,脑子里想的是“凭你七年前就是我的人”,嘴巴糊乱地动,喉咙里却吐不出半点声音。这一句话比卡在咽喉处的药丸子更深,更严密。
“凭什么呀?”代星儿见我无话可答,更得意了。
“凭什么?凭你爱我。”我理直气壮地叫。我还从来就没有想过,我怎么又像从前,又变回到七年前那样,爱冲代星儿发火了。我没想过这个问题。
代星儿还是一副什么也不说,好像街上那些看人打架闹事寻乐的看客的模样儿。我得另想办法。
我一直在跟自个儿或者在跟代星儿暗中较劲儿,也跟那个秃顶男人较劲儿。我看出那秃顶男人来了。我暗中跟踪过代星儿和那秃顶男人。这行为有点可耻,但不无耻一点,我就会无法实现我“挽救失足少女”的壮举取得成效。
最后确认,代星儿的确和那秃顶男人有关系。什么关系,无非是这个时代的“病症”。只要无耻一点,女人总是有办法寻找到出路的。男人是跳板,或者说,桥梁。女人的身体是通过桥梁的商品。
那些天,我没再去洛科咖啡厅。我躲在离“洛科咖啡厅”100米之外的一家音像店里。这家音像店有一条小路,是那秃顶男人来去“洛科咖啡厅”的必经之路。秃顶男人一星期出现两次,时间不限。但从来都是下午来,傍晚就离开。不难猜出,这是个有隐情的男人。别看他每次倒是西装革履、油头粉面的,一副斯斯文文的模样儿,其实是一个吃软饭的家伙。严重的“妻管严”患者。戴一副细边黑框眼镜,也不是枉然。那近视眼也没白近视,是用丰富的知识积累而成的。秃顶男人是一所三流大学里的副教授。
“请你离开代星儿。”我堵住秃顶男人,一手撑在墙壁上,开门见山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