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往,雅夫从未参与这项活动,因为,他无法开口邀请任何姑娘共舞,但今年不同,他有了一个娘子,一个很多人都欣赏的娘子。
“来,我们来玩!”雨音拉着他的手,不顾他害羞的推拒,拉他进场。
尽管担心自己会出丑,会让她丢人,但雅夫无法拒绝,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一支舞,或许也是最后一支,无论如何,他的舞伴都只会是她。
“你跳得很好嘛!”雨音脸红了,因为火光,因为这夜。
众人没想到这位打虎英雄也会跳舞,虽然笨拙了点,不过,让他看来更像是人了。
欢乐之中,时光似乎过得特别快,雅夫几乎不舍得眨眼,他怕这就是最后一夜,他怕这就是最后一眼,如果她要离他而去,他没有任何资格挽留。
她是这么美、这么好、这么动人,她值得更富裕、更“正常”的对象,而他除了一身的好功夫,只是个哑巴,甚至连孩子都不知会不会是健康的……
下午在周家门口,他躲在角落处看见了黄天奇,果然英挺帅气、气质出众,如果和雨音站在一起,不知多么相配、多么好看。
就连周家夫妇也都觉得可惜、觉得遗憾,更何况是雨音呢?雨音是不是后悔了?后悔嫁错了人?这个错还来得及改吗?改的结果是否总要有一个人伤心?
复杂的情绪在心中蔓延,雅夫不知该如何对她表达,只能以眼神望住她,希望记住她的一颦一笑,可以在往后的日子里慢慢回味。
“你怎么了?你的眼神好像……很悲伤似的。”雨音摸了摸他的眉间,感觉他的伤痕仿佛更深了一些。
雅夫摇摇头,将她的腰身拉近一些,他想要呼吸她的芬芳,想要熨贴她的温暖,感受她的小手轻碰,对他来说仿佛是梦般的抚触。
夜深了,人群仍然未曾散去,在这三天难得的市集中,总要把握时间及时欢乐,大伙儿甚至舍不得睡觉。
“我们回家去吧!我累了。”雨音把身子依偎在他的怀里。
雅夫揽住她的肩膀,月光如此清澈,夜色如此美丽,两人的影子照在回家的路上,只盼这段路可以永远走不完。
北风寒,雨音的身子微微的在颤抖,雅夫更紧握住她的手,唯恐她就要随风而去了。
回到屋里,两人都很安静,点了灯,洗过澡,上了床,这个夜晚仿佛有种魔力似的,让人沉浸在一种宁静的祥和中。
躺到枕上,雨音主动贴在他胸前,低喃道:“雅夫,谢谢你。”
谢谢他鼓起这般勇气,陪伴着她面对众人,这对他来说一定很艰难、很痛苦,然而为了她的请求,他却毅然踏出了这一步。
谢谢?这是道别的话吗?他的心都在颤抖了。
“今天,你让我好开心。”她的微笑中,深深以他为傲。
他仍然无言,解开了她的发髻,把脸埋在那乌黑的发丝中,他多么希望,多么渴盼,也能这样贴着她银白色的发丝。
听到他的叹息,她轻抚在他的肩上,“你心里一定有事,不肯告诉我。”
心里的苦想说,心里的痛想诉,无奈,他总是无法表达自己,唯有如此呼吸着她、眷恋着她,才能让他忍住那椎心的刺痛。
他扬起嘴角,带着苦涩的笑意,心忖,若真能让她昏过去,是否她就不会离开他了呢?
那晚,雨音一夜不得好眠。
直至清晨,雅夫不曾合上眼睛,雨音却累得早已熟睡。
他看着枕在他手上的妻子,他曾经拥有过她,她曾经为他而融化,或许他是不该有任何不满了。
只是……只是这幸福太短了一些、他对自已摇了摇头,即使再给他十年、二十年,他仍然会觉得太短吧?
无论如何,太阳仍然从山的那一头升起,他的力量无法阻止时间的流逝,就算他关上了门窗,却关不住日夜,这离别的时刻终将来到。
“咕咕咕!”鸡啼了,他的心跳随之震撼。
他做出了生平最痛苦的决定,如果她选择在这时离去,他会握紧双拳不会挽留,因为,他不是那个最能给她幸福的人。
听到鸡啼,雨音的反应只是转过身去,背对着他继续沉睡。
雅夫咬咬牙,推了推她的肩膀,他必须提醒她,时辰已经到了!
“做什么啦?人家不要了,人家好累……”她直觉以为他又要“抓狂”,赶紧躲到角落处,她实在太需要睡眠了。
不!不是这样的,是天亮了!那个男人正在等着带你走,他可以给你我所给不起的,他会陪你说说笑笑,给你荣华富贵,和你一起抚育正常健康的孩子……
雅夫在心中大叫,却见她毫无所动,在无奈之余,他只好又摸摸她的脸,希望她能快醒过来。天可怜见,他竟然必须亲手叫醒自己的妻子,为的就是让她跟别的男人私奔去!
“到底怎么了?”雨音睁开迷蒙的睡眠。
雅夫指着窗外,朝阳已经射进屋内,鸡啼也一声声响起,似乎在催促着什么。
“哦!天亮了,怎么样吗?”她还是很不解。
雅夫皱着眉头,他心急得要命,真该死,为何他就是不能说半句话呢?
看他那么激动指着窗外,雨音敷衍着说:“天亮了,你饿了是不是?你去吃点干粮好不好?我好困,我想睡嘛……”
她一回头,钻进他温暖的胸膛,撒娇似的腻在他的身上,希望他别那么残忍要她起来做饭。
看她睡得那么香甜、那么安详,小手还环抱着他的腰背,难道……难道她不走吗?这个小小的、不敢多想的希望,终于在他心中缓缓升起。
或许……或许她决定了要多待一天,或许她觉得还有一些值得留恋的,总之,她应该是不走了吧?
他捧起她眯着眼的小脸,不知如何说明自己的激动,在大大喘了几口气后,他终于吻上她的樱唇。这花朵一般的嘴唇啊!没想到他还能再次亲吻、再次感受,为此他感谢老天,只要他能守护着这温柔的声音。
迷迷糊糊的承受着他的吻,雨音模糊不清地说:“嗯……等我睡醒了,你再亲嘛……你真有这么饿啊?”
雅夫低笑了,抱着她的身子,看着她的睡脸,他笑得有如拥有了全世界。
近午时分,雨音终于醒来,发现她的夫君在她怀里睡得很熟,脸上还带着有如孩童般的微笑。这男人到底是怎么了?一会儿悲伤一会儿快乐的,真搞不懂。
不要紧,反正她认定了他是她的夫君,她可以用一辈子来弄懂他。
轻轻推开他的怀抱,她下了床洗米煮饭,心想该多做些好吃的才对,尤其最近她的夫君好像“运动”过度了……
当雨音端菜上桌,突然听得房里一阵敲撞巨声,她一转头,只见雅夫连鞋都没穿,上身也是赤裸着,就大步奔跑了出来。
“你怎么了?”雨音眨了眨惊讶的大眼。
一看见她,他立刻紧紧抱住她,大口大口的喘着气,摸了摸她的头发,亲了亲她的脸蛋,想要借此确定她是真的,不只是梦境。
刚才,他醒过来看不见她,有那么一瞬间,他真以为她已经离他而去。
“你作噩梦啦?”她轻抚他的肩膀,“别怕、别怕,没事了。”
雅夫还是惊魂未定,雨音当他是作梦受惊了,她完全不晓得,她的夫君从昨夜开始,深深经历了失去和获得、离别和重逢。
“来,坐下来。”她拉着他坐到椅上,“瞧你这么可怜的样子,我喂你吃饭好了。”
雅夫张开嘴乖乖的让她喂食,她看着都笑了,“跟小孩子一样,真不害羞!”
雅夫也跟着笑了,他有些恍惚,有些傻气,只要她肯留下来,他不怕被笑,不怕心惊胆跳,他可以活在梦中,活在永不醒来的梦中。
只不过,他一开始的黏人还算可爱,但一整天下来,雨音快被他的“神经质”给逼疯了。
不管走到哪儿,他总是紧握着她的手,眼神东飘西飘的,仿佛深怕有人会突然从某个角落跑出来,抢走了他心爱的娘子。
就连他们拜访魏家,雨音想跟大姐二姐闲话家常一番,雅夫却也跟着进房来,坐在她身边不肯离去。
“你去陪大姐夫和二姐夫喝酒嘛!”雨音推着他的肩膀,却怎么也推不动。
雅夫摇头,狩猎的眼神来回搜寻着室内,糟糕!他发现这房子不但有窗户,竟然还有后门!
说不定黄天奇就在墙后等待着!
“我要跟姐姐们说话,你再不出去,我要生气了!”雨音只得摆出发怒的样子。
娘子不开心了,雅夫只好叹口气,无奈的走向房门,一回头,却是哀怨无比的眼神。
等雅夫离开了,周淑媛才眯着眼睛说:“雨音,你家相公怎么就像条忠狗似的?”
“对啊!只是离开你几步而己,他却像生离死别,还再三回头呢!”就连周慈梅也看得一愣一愣的。
“大姐、二姐,你们别这么说嘛!他只是……只是这两天怪怪的。”
周慈梅轻笑一声,“怎么?说说而已都不行啊!我说妹子,你真的不打算改嫁吗?听说黄家在省城里可是大富大贵喔!”
突然提到这话题,雨音的心跳加快,“你小声点,这件事我没告诉雅夫。”
周淑媛却故意要闹她的妹子,继续逗着说:“听我家那死鬼说,黄天奇一直泡在酒馆里,借酒浇愁、愁上加愁,你啊!可真是罪过、罪过!”
“我……我跟他是不可能的。”雨音只是摇头。
“怎么不可能?如果你放得下的话,什么都有可能啊!我就算想也没门路呢!”周淑媛耸耸肩,仿佛不当这是一回事。
“别寻我笑话了!”雨音只当这是说笑。
周慈梅这才收敛神色道:“可是,我看黄天奇没那么好打发,你要不要去跟他说清楚?”
“才不要,我已经说得够清楚了。”雨音现在连见他都觉得害怕。
“嘿嘿!还真是桃花劫啊!”周淑媛还觉得挺有趣。
周慈梅研究似的看着三妹,沉吟半晌才开口道:“雨音,你……是不是很爱雅夫?”
“咦?怎么突然这样问?”周淑媛也吓了一跳。
雨音被两个姐姐紧盯着,一张小脸都红了,“说什么……爱不爱的?反正都成亲了,不过是夫妻相处而已,又不是那些章回小说……”
雨音那副娇羞模样,无疑就是最好的答案,周慈梅摸了摸雨音的手说:“黄天奇又英俊又有钱,对你又是一片痴心,除非你是心有所属,否则,你怎么可能不动心呢?”
周淑媛这才恍然大悟,“说得有理!原来我们的小雨音就是爱上了她的哑巴夫君,才会舍不得逃开呢!”
“别说了你们!”雨音抓起手绢,打在两个姐姐身上。
姐妹三人笑闹了个下午,当雨首终于走出房,看到厅里醉倒了两个男人,那自然是魏士泽和于政贵,他们又再次败在雅夫的手下。
一看到雨音出现,雅夫立刻上前拥抱住她,就像找回失落的珍宝,谢天谢地,她没有如风消逝,她就在他怀里,她应该暂时还不会离开他。
周淑媛和周慈梅看了不禁噗哧一笑,这怪怪的三妹夫,真是什么都怪怪的。
“雅夫,你放开我啦!”雨音被取笑得都快无力招架了。
雅夫还是不放,他说什么也不放,要是不这样牢牢的抓住她,他这颗忐忑的心怎么都落实不下。
雨音拿他没法子,又听得姐姐们在一旁偷笑的声音,只得勉强探出头来说:“大姐、二姐,我们先回去了。”
然后,她拉着雅夫的手,头也不敢回地离开魏家。
“多恩爱的小俩口!”周慈梅目送那两人的背影,不禁这么说。
“是啊!哪像咱们这两个死鬼,就只会喝醉装死!”周淑媛摇摇头。
魏士泽倒在地上,含糊不清的道:“雅夫呢?把那小子叫回来,我还要跟他大战三百回合……不醉不归……”
于政贵把酒桶翻过来,“咦……怎么没酒了?叫雅夫去打酒来,顺便把那个唱歌的小姑娘也带回来!”
两位相公发昏,两位娘子发怒,一起斥道:“这两只死鬼,当真是不想活了!”
第九章紧张
春悄悄、夜迢迢,
碧碧云天共楚宫遥。
梦魂惯得无拘拾,
又踏杨花过榭桥。
——鹧鹕天·晏几道
在回家的路上,雨音看也不看夫君一眼,她真的生气了,因为,雅夫竟然不顾众目睽睽,把她背在背上直往家门跑!
气死人了,又不是逃难,他这般穷紧张做什么?
回到屋里,雅夫把雨音放在床上,这才发现她小嘴翘得老高,秀眉皱得又紧又深,一双秋水般的眼眸却燃起了火。
啊!娘子又不开心了!雅夫只能使出自己最拿手的方法,帮她脱了绣花鞋,从脚底开始替她按摩。
“你到底怎么了?从昨晚就不对劲,我怎么问你都不肯说!”
她终于问出口,他却有口难言,指了指自己的嘴,表示他无法说明。
雨音却不认为这是问题,指着桌上的纸笔说:“我知道你不能说话,但你至少可以写出来给我看,让我猜猜你心里在想什么?”
雅夫拿起纸笔,却又悄然放下,他实在做不到,他只怕一问,就会有收不回的心伤,就算雨音只打算多留些时间,他也想好好珍惜。
“为何不写?你当真就要这样沉默下去?”
屋里,只有风的回音。
“好!”雨音咬了咬唇,“我们俩就这么僵着吧!你不肯在我面前笑出声音来,不肯把心里的话告诉我,你就这么一辈子当哑巴下去吧!你尽管去把你的心封闭起来。我才不在乎……不在乎……”
嘴里说着不在乎,她的眼角却流出了在乎的泪水。
除了欢爱的时分,这是雅夫第一次看到她的泪水,而且这绝对不是幸福快乐的泪水!他立刻万般心慌,双腿跪倒在她的面前,拉着她的手,捧着她的脸,不愿她再落下一滴委屈的泪水。
雨音自己也吓了一跳,她怎么说哭就哭了呢?难道真像姐姐们所说的,她爱上了这个哑巴夫君?她实在不曾预料过啊……
本以为能嫁给一个好男人就该满足了,而雅夫除了不会说话,绝对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反正夫妻相处,只要能平安和谐也就够了,但她竟会如此的在乎地?
看她还是泪如雨下,那哽咽的声音不再有如旋律悠扬,雅夫心痛得都快要不能呼吸,都是他不好、他该死,她既然要他说话,他就该什么都听她的!
他张开嘴,终于勉强自己发出声音,“啊……啊……”
那破碎的、粗哑的声音,就连他自己也觉得厌恶,但是雨音一听,双眼却亮了,眼泪也停了。
“雅夫,刚才……那是你发出的声音?”
他点点头,满面羞惭,比起雨音的天籁,他都不知该如何形容自己了。
不料,他却被一双小手抱住,还听到她那快乐的欢呼声,“太好了!”
雨音不肯让他独自跪着,自己也跟着跪在床边,把泪湿的小脸埋在他的胸口,“我真为你开心,这就表示你是有希望的了!不要紧,就算要花一辈子的时间,我也要等你开口,等你喊我的名字。”
喊她的名字?可以吗?他可以花一辈子的时间来学着喊她的名字?就算这是安慰的话语,雅夫也不能再有多求了。
抬起头,她眨去泪水,“对不起,你一定是被我逼急了,才肯发出声音来,可是我不逼你的话,你永远都不肯在我面前开口的。”
雅夫摇头,只要她能不哭,他就能不顾自卑。
“以后,别怕在我面前开口好不好?我真的很想很想听见你的声音!”
他点点头,如果他的破锣嗓子可以换取她的笑容,那么他愿意做个可笑的丑角。
雨音破涕为笑,“那我就原谅你今天怪里怪气的,不过明天到爹娘家吃饭,你可不准再对我动手动脚的,这种事要等只有我们两人在一起才能做!”
两人在一起才能做?雅夫心领神会,立刻动手实行。
“啊!你做什么?你怎么这就开始了……”
没过多久,雨音又呜咽了,只是这回,她不再是因为哭泣……
市集进行到第三天,依照传统要举行祭神大典,向老天祈求来年也能平安丰收。
拜过神,上过香,周家二个女儿都由夫婿陪同,一起回到周家晚餐,这也是往年的习惯,只不过今年多了一个雅夫。
餐桌上,苏珍珠把大女婿和二女婿都赞了好几回,就是不肯对雅夫有任何评语,偏心的模样不用多说也能看出。
魏士泽和于政贵谢过了又再谢,实在不懂自己到底做了什么好事,让这岳母娘如此的赞不绝口。反正,眼看状况不对,他们还是埋头大吃为妙。
“其实我看雅夫也不错,他这孩子……”周百彦毕竟还算公正,只可惜他若想为雅夫说句好话,就会被老婆大人狠狠瞪住、只得乖乖闭嘴。
气氛不对,雨音在桌下碰了碰雅夫的手,希望他不会介意。
雅夫也回握她的手,悄悄以眼神告诉她,他一点都不在乎。是的,别人的闲言闲语算得了什么?只要他的娘子还坐在他身边,他有什么好不满的?
“小子,我可告诉你,我们雨音嫁给你,是你上辈子修来的福气!”苏珍珠多喝了几杯,说话也不大客气起来。
雅夫重重的点头,他对这句话深表赞同。
雨音有种不好的预感,她好怕娘会说出什么不可收拾的话。
果然,苏珍珠哼了一声说:“我们雨音十三岁就订了亲家,是那户有钱有势的黄家呢!人家黄少爷还说不计较雨音已经嫁人,坚持要把雨音带回省城去,要不是因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