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一宣转眸看他。叶晨脸上没有了癞皮的神情,侧脸多了些英挺的味道。这样认真神色还是第一次在他脸上看到。
“她是个富家小姐,和我算是门当户对青梅竹马。我喜欢了她十年……”他顿了顿,目光飘渺,“六年前我生日那天,她说要为我做一顿烛光晚餐。她那样懒的小懒虫啊,从没有进过厨房。她给我打电话说晚上要给我惊喜……”
他淡淡一笑,带着伤感。
“她打电话告诉我说她砸烂了好多盘子碟子,像只小猫一样喵喵的抱怨了好久,但是又接着做了,让我晚上一定要去…………可是那晚,我喝醉了,忘记了……等我酒醒,接起电话……她家失火了……是从厨房开始……”
语气随着话语内容波动,最后化成浓重的哀伤。
“她葬身火海……蜷缩在厨房……直到最后一刻,她都在……等我……”
车里的气氛骤然凝重,傅一宣不再看他,低下眸子。二人都不再说话。
傅一宣不言,心里却冷笑。多么凄美的爱情故事啊,可惜,是假的。他开口前的瞬间,眼光浮动了。那是快速动脑的证明。他在说谎。
傅一宣拉开浅黄色的窗帘让阳光照射进屋子,想要驱散这满室的冰寒。
为什么夏末的时节却如此冷,冷得好像心脏都要结冰。
玉白的小阳台外流淌过一条碧色小溪水,溪边种着金色的水仙。阳光下,她反身靠着白色栏杆,看着这宫殿一样的房子。这是一个市郊的别墅园子,设计处处是意大利风情。前几日,叶晨直接把他带到这里,说这里就是她的家。
他从不问她到底要做何,是觉得没有必要么?此刻这周围,是不是,有人潜伏着正盯着她在阳台上的一举一动?
傅一宣不着痕迹的睨一眼静悄悄的四周。
罢了。
就算是他真要害她,她也不能与他决裂。现在,她只能利用他。等真正到反目那天再做打算吧。
浅色的窗帘在阳光的折射下有炫白的光晕,像,洁白无暇的宣纸。
在手机上输入那反复在她脑海里的电话号码。犹豫了许久,一直不敢按下那拨通键。
很想,很想听见她的声音,很想,听见说,她安好。
“喂~”
听筒里传来一个女人毫不修饰的声音,带着乡土气。
“……”傅一宣张口无声,一时竟没有勇气开口。
“喂?谁呀。”
“……”
“喂?喂?”
“刘婶子……是我……”
“你是?哦,刘小姐,你是刘云小姐吧?”
“……嗯……”
“怎么不说话呢,我都差点挂了。”
“我姑姑她,最近好吗?”
一个月没有听见她的声音了。
“她,她好呀……一切都好着呢……”对方的声音似有一顿,而傅一宣自顾沉溺在自己的心痛中,没有注意到刘婶子那丝不自然。
“我想跟她说说话。”
“嗯,好,我马上把电话拿过去,刘小姐您先等一等。”
电话里传来那边有刘婶子的喊声。喊了两声却无人应,然后就是响亮的脚步声急急跑。傅一宣分辨得出是刘婶子的脚步声,她没有读过几天书,是个急性子的妇人。
听筒里有个声音越来越近。傅一宣眼睛有些酸痛。
电话里传来一个温柔的声音,慢慢的念诗: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
多久,没有听见她那样恬淡的念诗。刘婶子叫她接电话,可是念诗的声音依旧不断,好似并没有听见周围,活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傅一宣知道,她定是陷在从前的记忆中。好,那样很好……
“刘云小姐,你姑姑她不理啊。”
傅一宣压抑喉咙的哽咽。
“……不用打扰我姑姑,我就这样听听她念诗就好了……你把电话放在她旁边……你去忙你的吧……”
“好的。”
又有脚步声传来,是刘婶子走开了。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傅一宣把听筒紧贴着耳朵,细细听着那个声音,想象着她淡雅的脸上带着娴静的笑,边念着诗,边右手执着还未去竹青的青竹毛笔,在一尘不染的宣纸上滴墨写下诗句。这是她最喜欢的诗……她常常念着,笑得恬静……她喜欢用缎带松松的束发,像古代江南的女子……拿着古书卷,教傅一宣写字,念诗……
“宣,昨天教与你的《葛覃》背诵来给为娘听听……”
小小的傅一宣摇头。
“《葛覃》太长了……记不住……”
“小墨呢?”
身边立着一个白衫的小少年。开口朗朗:“葛之覃兮,施于中谷,唯叶萋萋……”
他总能背出来,傅一宣总背不出来。
一对兄妹并排立在书案前。看着女子白皙纤长的指御笔行走在宣纸上。
黑墨,白宣。
“墨无宣无所依傍,宣无墨徒留怅惘。你们兄妹以后要像着宣与墨一样,相互扶持依傍,相亲相爱……”
傅一宣抹去脸上冰凉的水痕,收拾起零碎一地的心痛。电话里的女人还在念诗,一遍一遍,像从前那样。
傅一宣翕动嘴唇,却无声。
她想大声的叫她妈妈,唤醒他,可是又不忍心破碎她的梦。再者,她也,不能……
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今天已是第八天,还没有李肖的死讯。没有任何风吹草动。傅一宣心中不安。
难道他,真没死?
如果他没死……她的死期就到了。
是不是,应该去李家探探风……如果去……必须万分小心……稍有差池就是自投罗网……
傅一宣兀自沉思,极慢地走下回旋楼梯。空旷的屋子里是拖鞋有一下没一下的吧嗒声。脑海里浮现李亦芯那一闪而逝的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