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现在去哪里?」游颍问我。
我打开皮包,让游颍看看我开的一张支票。
「把钱还给唐文森。」我说。
「二百八十万啊!真是可惜!」游颍好象比我更舍不得这笔钱。
「金钱有时候也只不过是一个数字。」我说。
真的,如果不能跟自己喜欢的人一起,有钱又有什么用?
「你打算亲手交给他?」游颍问我。
「我拿去邮寄。」我提不起勇气约森见面。
「二百八十万的支票拿去邮寄?不太安全吧?」
「支票是划线的。」
「还是找个人送去比较安全,要不要叫我们公司的信差送去?反正唐文森的办公室就在附近。」
「这……」我犹豫。
游颍走到接待处拿了一个信封。
「你的支票呢?」
我把支票交给她。
「要不要写一张字条给他?」游颍问我。
「支票是我签名的,他知道是什么一回事。」
游颍把支票用一张白纸包好,放在信封内,封了口。
「把地址写在上面。」游颍拿了一支笔给我。
我在信封上写上森的名字和公司地址。
一名信差正要出去,游颍把信封交给他说:「送到这个地址,要亲自签收的。」
电梯门打开,那名信差匆匆收下信封,走进电梯里。
「这样安全得多。」游颍说。
我突然觉得后悔。
「我要取回支票!」我急得哭起来。
一部电梯停在顶楼,另一部电梯已下降到五楼,我沿楼梯跑下去。
追出大厦,我发现他背着一个背囊走在几十码外的人群中。
「喂!不要走!」我大声呼喊。
街上的人回头望我,唯独那信差没有回头。我追上去,终于在马路中央扯着他的背囊。
「你干什么?」他问我。
「把我的信还给我。」
「哪封信是你的?」他问我。
我在信差的背囊里找到给森的信。
「是这个。」我说。
游颍追到来。
我抱着信封,好象失而复得,我真的舍不得。
「小姐,你搞什么鬼?你从十五楼跑到地下,累死我了!你不舍得把钱还给唐文森吗?」游颍喘着气说。
「不是不舍得钱,我不舍得放过最后一次跟他见面的机会,这张支票,我应该亲手交给他。」
我把信封放在皮包里,把皮包抱在胸前,走路会内衣店。内衣店关门,安娜和珍妮都走了,我终于提起勇气打电话找森,他在公司里。他听到我的声音很高兴,我约他见面,他问我喜欢到哪里,我选了那一间我们常去的法国餐厅。
森准时出现。
「你是不是搬了家?」他坐下来劈头第一句便问我,「你搬到哪里?」
我把支票交给他,「还给你的。」
「我说过我不会要的。」他把支票放在我面前。
「你有没有爱过我?」我问他。
「你还要问?」森惨笑。
「那么请你收下这张支票。」
「我求你不要逼我。」森坚持不肯收。
「如果你有爱过我,你收下这张支票吧,我求你。」我把支票放入他的口袋里。
「你一定要这样做吗?」
我点头。
「你什么时候会要一个孩子?」我笑着问他。
「孩子?」
「跟你太太生一个小孩子,那样才象一个家。」我凄然说。
「你以为你走了,我就可以立即回家生个孩子吗?你一直都不明白我。」
「难道你永远不要孩子吗?」
森望着我不说话。
我低下头喝汤,不知怎的,我的蝎子项链突然松脱,掉到那一碗菠菜汤里,汤溅到我的衣服和脸上。
森连忙替我捞起项链。
「汤很烫呢!」我说。
森拿手帕替我抹去脸上的汤。
「我去洗个脸,也顺便把这个洗一洗。」
我拿起项链冲进洗手间。
我冲进洗手间里痛哭,我不能在他面前哭。为什么总是在离别时有难以割断的感情?我真的恨他不肯离婚。
我把蝎子项链放在水龙头下面冲洗,再用一块毛巾抹干,那个扣有点松,所以刚才掉下来,我实在不该戴着这条项链来。
我抹干眼泪,回到座位。
「你没事吧?」森问我。
我摇头。但我岂能瞒得过他呢?哭过的眼睛,无论如何也不会澄明。
「你衣服上还有污渍。」森说。
「算了吧!」我说,「谁没有在衣服上沾过污渍呢?这几点污渍会让我记得这一顿饭。」
「你是不是已经决定了?」他再一次问我。
「难道你要我等你吗?」我反问他,「根本你从来没有叫过我等你。你肯叫我等,也是有希望的,可是你连叫都没有叫。」
「我希望你离开我以后会快乐。」他失意地说。
「你不要再对我那么好,回家做个好丈夫吧。」我有点儿激动。
这一顿饭,无声无息地吃完。我太理想化,我以为一对曾经深爱对方的男女可以在温柔的烛光下分开。偏是因为曾经深爱,见面时无法潇洒,只有互相再伤害一次。
「我送你回去。」他说。
「不用了。」
「你害怕让我知道你住在哪里吗?」
「让我送你回家好吗?」我问他。我从来没有送过你回家,你从来不让我接近你住的地方,你住在哪一座、哪一个单位,我也不知道。现在你应该放心让我送你回去吧。不用再担心我会发神经上门找你。
森站在那里犹豫。
「怎么样?还是不批准吗?」
我很气馁,他到现在还不相信我,还以为我是那种会上门找麻烦的女人。
「你怕我会去骚扰你吗?」
「我从来没有这样想过,她也知道你的存在,我只是不想你伤心。你把我想得太自私了。」
「那么现在总可以了吧?」我问他。
「好吧。」他终于答应。
我还是第一次到他住的地方。以前有很多次想过要走来这里等他,这一次,终于来了,心里竟有点儿害怕。
「我就住在十二楼a室。」他说。
「我送你上去。」我大着胆子说。
「好。」他似乎知道拦不住我。
我们一同走进电梯,电梯直上十二楼,我的心不由得越跳越急。是我要送他回来的,我却不敢望他。
电梯门打开。
「我就住在这里。」他说。
我的心好象快要裂开,我做梦也没想到我竟然来到他的巢穴,他和另一个女人的巢穴。如果那个女人突然从里面走出来或者从外面回来怎么办?
「我就送到这里。」我胆怯起来,「谢谢你让我送你回来——」
话还没有说完,森一把拉着我,把我拉到后楼梯。
「不要走。」森抱着我说。
「我可以不走吗?难道你会邀请我进去坐?」
森抱着我的脸吻我。
我全身发软,我竟在他家门外跟他接吻,那个女人就在咫尺之外。我们竟然做出那么疯狂又惊险的事,森一定是疯了。
我真怀念他的吻,以至于无法拒绝。
可是,总是要分手的,他始终要回家。
「不是说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吗?」我凄然问他。
森无言。
「我要回家了。」我说。
「你还没有告诉我你住在哪里?」
「你知道也没有用。」
「你的生日礼物还在我这里。」
「我不是说过不想知道的吗?快回去吧!我不想看到有一个女人从屋里走出来。」我走到大堂按电梯掣。
电梯门打开。
「再见。」我向森挥手。
他颓然站在电梯外,这也许是他生平第一次给一个女人打败,败得那样惨烈。
电梯门缓缓关上,我在缝隙中看他最后一眼,跟他回家的女人永远不会是我。
我坐上计程车,抬头数到第十二层楼,那一户有灯光,但不知道是不是森住的单位。在回家之前,他必然已经抹去唇上的我的唇印吧?
第五章你还爱我吗
一个星期之后,我发现森没有把支票拿去兑现,那笔钱仍然在我的户口里。我早就想到他不会要那笔钱。我是想把钱还给他的,可是也想过,如果他真的要回那笔钱,我会不会很失望,甚至怀疑他是否曾经爱过我。
「如果他真的拿支票去兑现,你也就不要再留恋他了。」徐玉说。
已经过了一个月,那笔钱在我户口里原封不动。我没有看错人,森是个好人,可惜我没有福分做他的太太。或许终于有一天,半年后、一年后,甚至十年后,他清醒了,会把支票拿去兑现。
徐玉打电话来问我:「宇无过想请陈定粱吃饭,星期四晚上,你也来好吗?」
「不是说书的销量不好吗?」我奇怪宇无过这一次看得这么开。
「他好象没有什么不愉快,自从由美国回来,他开朗了很多,如果象以前那样,真叫我担心呢。来吧!陈定粱不是那么可怕吧?」
「好吧!」我这一次再拒绝,徐玉一定会怪我不够朋友。
宇无过请我们在西贡一间露天意大利餐厅吃饭。
陈定粱准时到达,自从上次踢了他一脚之后,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他了。
「是谁提议来这里的?」我问徐玉。
「是陈定粱。」她说。
「我以为你会喜欢露天的餐厅,你的砌图也是一间半露天的餐厅。」陈定粱说。
「真是体贴啊!」徐玉替陈定粱说话。
「我打算搞出版社。」宇无过向我们宣布他的大计。
「没听你说过的。」徐玉托着头留心听他说。
「在香港搞出版社很困难。」陈定粱说。
「我还有一个朋友合资,除了出版我的科幻小说之外,我们还会去日本洽谈漫画的版权,在香港翻译和发行,那个朋友是日本通。只要我们能够拿到一本受欢迎的漫画版权,就可以赚很多钱。」宇无过踌躇满志。
「很值得做啊!」徐玉以无比仰慕的眼神凝望宇无过。
第二天,徐玉来找我,原来宇无过根本没有资金。
「大概要多少钱?」我问徐玉。
「宇无过和合伙人每人要拿三十万元出来。」
「这么多?」
「去日本买漫画版权要先付款的,而且一次要买一批,不能只买一本,这笔开支最大,还要租写字楼,请两、三名全职职员,印刷、排版、宣传等等都要钱。宇无过自己每出一本书,也要花几万元。」徐玉一一说给我听。
「没钱他怎搞出版社?」我问徐玉。
「他这个人,从来不会想钱的,想起要做什么,便一股脑儿去做。」
徐玉似乎不介意宇无过的作风,然而,一个男人,不知道自己有多少本事,便去冲锋陷阵,把问题留给女人,是否太不负责任呢?
「他以为我还有钱。」徐玉说。
「上次他去美国,你已经把全部积蓄给了他,他还以为你有钱?」我有点儿生气。
「他不知道那是我全部积蓄。」徐玉幽幽地说,「都怪我平时不懂省吃俭用,胸围也买数百元一个的。」
「我放在银行里的钱不能动,森随时会拿走的。」我知道徐玉想我帮忙。
「这个我也知道。」
「我只有几万元,是我全部的积蓄,可以借给你。」
「几万元真的不够用。」徐玉叹气。
「找游颍商量吧!」我说。
「我真的不想向朋友借,东凑西拼的,不如一整笔向财务公司借,我听人说月薪一万元可以一次过借二十万。」
「向财务公司借钱,利息很高的,况且你没有固定职业,财务公司不肯借的。」
徐玉失望地离开,几天没有找我,我银行户口里有五万四千多元,我写了一张支票准备给她。
「我有一个办法可以得到三十万。」徐玉再出现时告诉我。
「什么办法?」
「有人找我拍电脑光碟。」
「拍电脑光碟有这么多钱吗?」
「一般电脑光碟当然没有这个价钱。」
「你不是说色情光碟吧?」
「用不着全裸,只是意识比较大胆,比较性感。」
「你不是吧?」
「对方答应给我三十万元。」
「你又不是明星,给你三十万,会不要你全裸?」
「是要露两点。」徐玉终于说真话。
「真的是色情光碟?不要拍。」我劝她。
「不行。」
「就是为了宇无过?没有钱就不要开公司,他又不是没有这笔钱会死的。」
「我不忍心让他失望,他已经在找办公室了。」
「他知道你拍这种光碟吗?」
「不能让他知道。」
「他知道的话,会跟你分手的。」
「他不会知道的,他不玩电脑。」
「他的朋友看到怎么办?」
「他的朋友不多,那些人也不玩电脑。」
「万一他看到怎么办?」
「他不会认得我的,我会把头发弄曲,化一个很浓的妆,说不定到时他们认为我不漂亮,会把女明星的脸孔移到我脸上呢!」
「徐玉,不要拍!我这里有五万四千元,你拿去吧!」我把支票交给她。
「你留着自己用吧!」徐玉笑着扬扬手,「投资这只光碟的老板是我认识的,知道我需要钱,才给三十万呢!一般价钱只是二十万。」
「你答应了?」我不敢相信。
「明天去签约。」
「你想清楚了吗?」
「我不是说过我可以为宇无过做任何事吗?」徐玉含笑说。
「我找森想办法,我可以跟他借三十万。」我跟徐玉说,我实在不忍心她去牺牲色相。
徐玉拉着我的手:「你人真好,不愧是我最好的朋友。要你向唐文森借钱,一定很为难你。分手后,女人向男人借钱,会给男人看不起的,也会将你们从前的美好回忆全然破坏,你的牺牲比我露两点更大。」
「你是女人来的,露了两点怎么办?」
「我不知多么庆幸我是女人,否则这两点怎会值钱?你不要把这件事想得太坏,拍这只光碟的是日本一位著名的摄影师,他替很多当红的女明星拍过写真集。我这只光碟是充满美感的,性感而不色情,也不会跟男主角做爱。趁住青春留倩影嘛!」
「这只光碟是公开卖的,什么男人都可以买来看。」
「他们在街上见到我,也不会认得我。你同意我的身材很好吗?」
「不好也不会有人找你露两点。」
「那又何必暴殄天物呢?」
「他们跟你说了很多好话,将你催眠了,是不是?」
「你听我说,女人的身材多么好,有一天,也会成为历史陈迹。我一生最自豪的,除了宇无过,就是我的身材,再过几年,我替宇无过生了孩子,就保不住这副身材了,为什么不留一个纪念?」
「我问你一个问题,如果不是宇无过需要这三十万,你会拍这只光碟吗?」
「不会。」
「那就是了,什么趁住青春留倩影,都是自欺欺人。」
「反正都要做的,何不往好处想?」徐玉一派乐天。
我觉得很难过,我想告诉宇无过。
我约了游颍下班后在文华咖啡室见面,把徐玉拍色情光碟的事告诉她。
「你把事情告诉宇无过,徐玉会恨你的。」游颍说。
「她拍了的话,她会后悔的。」
「你为什么要阻止她为她的男人牺牲呢?」游颍反问我。
我还以为游颍会站在我这一边,想不到她比我开通。
「值得为这种男人牺牲吗?他好象连自立的能力都没有。」我开始讨厌宇无过。
游颍叹一口气:「女人永远觉得自己的男人值得自己为他牺牲,别的女人的男人却不值得那些女人为他们牺牲。」
「这个当然拉!」我笑。
「常大海好象正在跟另一个女人来往。」游颍苦涩地说。
「你怎样发现的?」
「只是感觉,还没有证据。」
我想起那个打手提电话找常大海的女人。
「我搬到新屋的第一天,你不是借了常大海的手提电话给我用的吗?晚上有一个女人打电话给他。」
「你为什么不早告诉我?」游颍很紧张。
「那个女人没说什么,我想她和大海可能只是普通朋友或者那个女人是他的客人吧。」
「可能就是那个女人,她的声音是怎样的?」
「很动听的,我好象在哪里听过。」
「在哪里听过?」游颍追问我。
「不记得了。」我说。
「是不是那个奥莉花胡?」
「肯定不是,你怀疑是她吗?」
「我曾经怀疑过她,但感觉上不是她,大海不喜欢这种女人的。」
「你不要怀疑大海,男人不喜欢被女人怀疑的。」
「所以他不知道我怀疑。」
「是啊!你真厉害!」我忽然想起常大海那次午饭时对我说的话,「他不但不觉得你不信任他,他还以为你一点也不紧张他呢!」
游颍苦笑:「如果我也象徐玉就好了。」
「象她?」
「爱得那么义无反顾。」
「是的,她很可爱。」
徐玉跟宇无过的爱情,我不认为是没有问题的,徐玉付出得太多了,如果宇无过变心,她便损失惨重。可是,游颍与常大海这一对,问题似乎更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