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听了鞋匠比教授挣钱多的消息后,才开始留意这个城里的鞋匠。也许说的不错,有个马鞋匠真的是在西河桥边买了两个很大的门面,在里面卖皮鞋等等。而鞋匠,一如过去一样,还是在自己的门面前边,摆着自己的小摊,谦虚地补鞋。
街角上的鞋匠的女人爱打扮,有时在鞋匠的身边,不知道她是城里的还是乡下的。看着她时时在鞋匠旁边坐立不安的样子,我知道她的心显然没定在鞋匠的身上。而只要她在身边,鞋匠永远都是笑呵呵地做着手上的活。
女人白天坐立不安地在鞋匠身边守半天一天后,晚上就去跳一元钱一张门票的坝坝五。时间久了,她认识了一个比自己男人长得帅的、一身干净的小白脸。他对她说,她是他这一辈子见过的最让他着迷的女人。她体内出现了从没有过的激情,很快就悄悄地在一起放纵了。最后,他成了她的药,她少了他,她就要得上吃喝不进的病。最后,她和鞋匠离了婚。她从鞋匠这分得了一半的财产,有几万元,和她的小白脸在一起同居了。
那天我去找鞋匠给我门上换锁,他说没人为他守摊。我问他你老婆呢?他才凄然地告诉了我他的这一切。没人为他守摊,他就接不了上门服务的活,而上门服务的往往又是大活。鞋匠这时看上去更脏了。看着鞋匠的样子,我心中很为他心酸。
前不久,我又看见鞋匠的老婆天天早晨和鞋匠背着包从住地往那街角边他们多年的老摊子前走了。这时,鞋匠的女人完全变成了另一个样子,她不再穿得花姿招展,一身的穿着像个做事的。她在鞋匠的旁边租了一个门面,里面摆着柜台,塞满了商品,还在门前摆了一个烟摊。我看见她将泡好的一杯茶给鞋匠递到了手上。她笑吟吟地面对每一个顾客,那样子她想大干一番,想从这小门面开始,最后赚一座大楼出来。
比起她过去在鞋匠旁边的坐立不安,她的确是变成了另一个人。
后来我才知道,她和那小白脸并没有好到老的可能。小白脸吃她的活她的,又抽又赌,她的钱像流水般在消失。她说了与他做许多生意的打算,他也没做,他怕累,只喜欢享受。后来,她回娘家提前了两天回来,发现小白脸正和另一个女人睡在她买的床上。
她回到了鞋匠的身边。
她回到了鞋匠的身边,鞋匠肯定高兴,你只要想想鞋匠一天无人为他守摊他走不出去做活的样子,想想他一天三顿的饭无人弄到他手上的样子,他的孩子脸上不会再肮脏不堪的样子,他就是为女人的回来真高兴。
他心里现在肯定是高兴的。但是现在鞋匠做活的时候,脸上为什么不再是笑呵呵的,活再多,他手上动得再快,他总是冷冷地拉长着脸?
《香港商报》2005、1、2副刊
在这篇小说里,鞋匠过去开心,而妻子不开心,是矛盾的;文章的最后,鞋匠的不开心,与妻子的开心,是对立的。
人嘴啃死树
种树人老左在前面走,我跟在他后面,往九顶山上爬。要上山顶,得4个小时。自从我写了篇九顶山土匪陈胖子在此与象棋国手决战,大败跳崖的故事发表在《故事会》后,至少有近千万人知道了这九顶山。我今天上山就是去寻找陈胖子当年下棋的遗址。
老左在山上已经种了二十多年的树。他看上去绝不像个种树人,因为他个子瘦小,而且还戴了一副眼镜,他实在像个文弱书生。我与他边走边聊,知道了他的一些情况。
二十多年前,老左从部队上复员,回到山下的向阳村里。按理他完全可以在城里有一份好工作,偏他想上九顶山种树。他小时候在山上玩耍时完全是一片绿荫遮天的样子,现在变成了一个秃头,所以他想让这秃头再变绿,恢复儿时的梦境,并且他果真就上山种树来了。他与村里签了70年的承包合同,一个人孤独地上山种树。
我问:绿化的收支情况如何?
他道:我所有的积蓄全部投入,再借钱,目前是负债累累。
我道:我看这些树木有些已经成材,是可以间伐的。
他道:我只想让山变绿,不是为了赚钱。除非不得已,我间伐一些支付必要的开支,否则我是舍不得砍伐的。我感觉绿色的朵朵树冠就像我的孩子,哪有父亲砍死孩子的道理?
怎样做幽默家(原创幽默理论著作)(29)
我点点头,觉得老左说得很有道理,这家伙完全成了树痴。我道:那你爱人支持你这种工作么?
他道:一个人长期在山上种树,活多,下不了山,你说她满意不?我们闹了几次离婚。
我没有再问,但是我明白,老左在山上种树累,而他在心里维持这个家庭付出的劳动,绝对不比种树的累轻。
我们已经快走到山顶了。突然,我看见路边有小碗大一棵杉树,变成了枣红色。在这四处是绿的山上,这一棵枣红色的杉树,非常惹人眼睛。
我问道:老左,这棵树怎么会死呢?我想不会是干死的吧?因为四周的草木都是那样的茂盛。
他向手指道:你看下面的山中,这种颜色的树是不是还有几十株呢?
我一看,果然,有几十株,在这绿色的群山中,很招眼。我问:为什么?
老左叹息道:是城里一些人用嘴啃死的。
我大笑起来,知道这是不可能的,但是我还是道:他们如何啃的?
他道:这些树死得可怜,有些都要成材了,也死了。它们为什么死呢?这九顶山上有一种老鼠,专啃杉树下面的皮吃。老鼠把树下面的一圈皮啃光了,树如何不死?
我道:是这么回事。
他道:所以我恨这些老鼠,有时晚上来找这些老鼠。有天晚上,我捉了五只。我称了一下,最轻的有一斤二两,最重的有一斤四两。平时见着二、三斤重的大家伙,我没有捉到。
我道:妈呀,怎么这么大?吓死人!
他道:我把它们剥了皮煮了吃,因为老鼠肉好吃,山上也买不到肉,最后却没有吃成。
我道:为什么?
他道:煮熟后吃它们,它们的肉像橡胶皮那样,啃不动。不知道它们有多大年龄,是不是成了精了。
我呵呵大笑,那是因为我心中想的晚上是否有成精的雌老鼠找过他,我一直渴望有一棵桃树成精后拚死拚活来爱我……。我问他道:那么,树就是老鼠啃死的,而不是城里的人啃死的了。
他道:是人啃死的。
我道:我实在是不明白。
他道:这山下,住着几个捕蛇高手。他们经常拿着口袋,在山上捕蛇呢。他们经常捕捉到七、八斤甚至十几斤大的蛇。这山上最多的是乌梢公蛇,它们无毒,个子大,小的扁担长,大的水桶粗,我看这些蛇,像牧人喜爱自己的群群牛羊。
我连忙看了看脚的四周,我怕蛇。我道:蛇是老鼠的天敌。
他道:那么谁是蛇的天敌?你难道不知道,多少城里的大酒店在高价收购活蛇?
啊!这山上的杉树果然是人嘴啃死的!
我感觉这是我写得最漂亮的幽默小说之一。在这篇文章里,杉树与老鼠、老鼠与蛇、蛇与人类,都是矛盾的。系列矛盾构成了非常美妙的幽默结构。
下面的两篇幽默文章,同样在内部充满了矛盾:
风流与下流
那天,我与几个同学在一起聊天,说过去说过来,就说到了风流与下流这个词上。卢益头同学对我道:你知多识广,你认为什么才是风流与下流呢?
我道:我讲两个故事,就能说明什么是它们了。先说说什么是下流。
下面就是我给他们讲的故事。
有一天,我们近十个同学受一个女同学的邀请,到科学城去看樱花。满城十几里的樱花真是美。我站在一树樱花下,看着那紫色的樱花,真是陶醉死了。于是我对一路的所有同学道:作为一个诗人,我此时好想给你们作首诗。
同学们都嚷着要听,于是,我随口就为他们说了首幽默诗:紫色的一树樱花多么让人迷醉|我好想成为花树中的一只雄鸟|我更想我的后面还有一群深爱我的雌鸟|作鸟肯定比作人好|我相信雌鸟们会心甘情愿地为我下蛋|而我又绝对不会受到任何惩罚|想着身边会有我那么多我亲爱的孩子在飞|我要捉好多好多的肥虫子|感谢我身后那一群辛苦而又忠贞的雌鸟
然后,我对他们道:这就是下流。一只公鸟想那么多雌鸟,简直是厚颜无耻!
大家呵呵大笑。
我道:那么,什么是风流呢?这可以从卢益头老师那天同学会时与同学们的跳舞中知道。
卢益头道:我那天怎么了?
我道:每一个人唱歌,你都要跟着唱。尽管你唱得的确走调,可是你比大家都有勇气呵。
大家在笑。
我道:许多女同学,你都去请她们跳舞。你的手总是在她们身上上下乱摸,但我感觉你是在弹高雅的钢琴作曲呀!
大家再笑。
我道:你戴个眼镜,胡子乱乱的,居然穿了条短裤疯狂地跳舞。不具备名士风范,哪个会弄出这么个短裤狂舞!
大家更笑。
我道:最能说明你风流的是,你穿着短裤跳了一晚上的舞,真不知道你想捕捉些什么,因为你那裤链竟然时时像鲸鱼口般张开!
绿头苍蝇
我到菜市场上去买猪肉。这是个小菜市,共有三个肉摊。我走了两个肉摊,看见案上的猪肉不是怎么好,于是,我到了第三家的肉摊上。
这家的肉好是好,只是一大群绿头苍蝇,成堆地在那块美好的瘦肉上爬,看了就叫人恶心,哪还有心情买?
于是我对老板道:这么好的猪肉,却有那么多绿头苍蝇在爬,真让人恶心,怎么敢买?你也把苍蝇驱赶一下!
他悄悄地对我道:你外行了不是?谁不知道,有绿头苍蝇爬的猪肉,才是最好的猪肉!
我听了好奇怪,于是来了兴趣,问他道:天下哪有你说的这怪事?
他道:你看其他的肉摊上是不是没有一个绿头苍蝇在那爬?你认为他那是干净、卫生?
我道:当然是。
他道:如果我每天时时把那些有毒的药水往我的肉案上喷着,我保证四面苍蝇成堆,也不会有一个飞到我的肉摊上。
怎样做幽默家(原创幽默理论著作)(30)
我顿时明白了一个从没有明白过的原因。
他道:如果我也那样,你在我的肉案上看不见一个绿头苍蝇,你肯定觉得卫生干净。只是,你天天买走了带毒药的猪肉。做生意要讲良心,我怎么忍心?
我顿时想起了夏天的毛白菜,那有虫眼的吃着才让人放心,没一个虫眼的毛白菜反让人恐怖不敢下筷。于是我对老板道:你说得有道理,给我来几斤。
此后,我在菜市场上买肉,总是去那绿头苍蝇成堆在肉上爬的摊上买肉,而那些没一只绿头苍蝇的摊位,我是绝对不去的。妻子大骂我,说她回去肯定不吃这破猪肉,她怎么嫁给了我这样的怪物!而我拎着一块刚才还是绿头苍蝇成堆在上面爬的猪肉怒目对她吼道:你懂个屁!只有高层次的人才知道有绿头苍蝇爬的猪肉才是最好的猪肉,你简直太外行!
(九)、新颖性
什么是新颖的东西?过去没有见过的东西,现在出现了,即是新颖的东西。新颖的东西,也许并不需要追求什么性质,就能让受众感受到巨大的幽默。对于我们的听众或者读者,新颖性的东西,是我们终生应该追求的东西。
下面,我在此附一些我追求新颖性的幽默文章:
车屁股上
我初中毕业在农村停了两年半学,然后在村小的初中班补习了半年初中,意外地考上了区上的高中花街中学。
从花街高中学往我的家走有三十里,一来一去六十里。星期天下午,我从家里往学校高中走的时候,背篓里是一星期的口粮:三斤米,二十几斤红苕。背这么多东西走三十里真的很累。一星期我哥给我一元钱,这是蒸饭的伙票和菜钱。我宁愿少吃点菜,也愿意花三角钱,在八里以外的小镇车站上搭车去学校。
这天我又在小镇车站等车,等车的已经有二十多人。
大客车来了的时候,别人是往车门那冲,我却是背着背篓往车屁股后冲。我得先把背篓放到车顶上,车内人挤是不准放背篓的。
我刚把背篓放好,人从车顶上往下梭,想快点钻进车里。刚好梭到车屁股上那铁梯上时,客车开动了!
我听得两边小店的人吼,车顶上还有人!车没停,一下开上了正道,飞也似地跑了起来。
我在后边狠命地吼,车屁股上还有人!
车没停。
车后不是有很大一块玻璃吗?我希望他们发现我。很遗憾,那玻璃上也许有一两个月没洗了,全粘满了黑泥,我都看不清里边的人,他们怎会看见我?
我只有在车屁股上狠狠地抱着铁梯。我知道,掉到土公路上去,不死也怕只有几两命了。
可气的是这时的公路连柏油路也不是,是泥巴碎石路,因此路很烂。路上有很大的坑,弯也多。当车子在过大坑的时候,我觉得我的身体是在铁梯上跳波浪巨舞;而车子转弯的时候;我觉得我的整个身体要向一边飘了出去!
尽管我拚命地抓着铁梯,但是我不知道我是否能活出来。也许在这几十里路中,在猛一处大坑那里,客车就会无情地将我从它的身上抖下来。
我想放弃求生,双手一松,从车屁股上栽下来。既然不能活,但求快死。
我有几个该死的理由。
首先我觉得我是一个被亲情和社会抛弃的人。我5岁的时候父亲死去,13岁的时候,慈母又离我仙去。母亲去世这年,我初中毕业,尽管成绩很好,却没有被推荐上高中,一些成绩非常差的家中有点关系的人去读了高中。我在农村混了两年多,考上高中对我的命运也许是个错误。我也许是命运真正的弃儿。
我还想放弃求生的原因是,两年的高中毕业后,我注定考不起。
因为我的底子太差了,丢了那么久再来上这两年制的高中,我赶不走。我的成绩非常差,全班52人,我是第53名,因为老师生气地对我说,他不想让我当第52名,他当班上的第1名。他骂我道,你成绩这么差,可是一星期还要吃那么多米和红苕,你连你家的猪还不如呢,你家的猪吃了这些东西,还要长几斤肉。我羞耻到了极点。当然我成绩确实太差,我差到连初中一个简单的数学公式都不懂,我是靠语文政治两课的超强分才考上高中的。这是第二学期了,摆明我读完也考不起。我的前途一片黑暗,生与死差不多。我死了,也许农村的哥哥弟弟还能得到一两百元的赔偿费,这或者是报答他们的一个天赐的良机。
我觉得我应该死去了,松手。
但是,人在真正决定死亡的时候,他又不想死。活生生的人他怎么死得下去?想到死容易,实现死万难,我松不了我的双手。
我想,我双手紧紧地着这铁梯吧。到不了花街的车站我会被车子抖在地上,但是,我要等到我手上的力气用完,车子自然把我抖落。
我就这样死死地抓着铁梯,用尽全身力气,任车子如何甩我。我感到我的力气越来越没了,脑海渐渐地进入了一片空白。
车子终于在花街的站上停了。我大哭着扑向司机。
咬牙拚命的后边原来也有我意想不到的命运:
第二学期开始,我决定从学校那文理不分家的学习模式中跳出来,独学文科。学理科摆明了我毕业后会以全班最后一名的成绩回家种地;而学文科我还有一线希望,我的记忆特别好,适合学文科。于是,我花钱买齐了全日制初中高中的全套文科书,开始按照自己的学习计划自学。我想用余下的三学期学完初、高中的全部课程。
怎样做幽默家(原创幽默理论著作)(31)
校长不准我学,我当面答应他但背后学。
班主任要赶我回家,说自学能考起还用在学校干嘛?我当面答应说不了,背着照旧学。
物理化学老师收了我的历史地理,将我赶出教室,我就在校外的田坎上一边走一边默记学过的知识。
高中毕业,高考结束的结果,连我自己都不敢相信,全校二百多人只有三个幸运儿,我是其中的第一名!
大学毕业后我分配到县政府当了公务员。
十四年后,我出版了三本书!
现在,我有事没事爱回到乡下,与我小时候的伙伴吹牛皮。我最喜欢听他们夸我现在有出息,说我至少比我们小时候最崇拜的背枪的民兵连长强。
原刊《小小说选刊》2004、1期
这篇小说新颖在什么地方?你在任何杂志上看见有没有,一个在车屁屁上挣扎的可怜的孩子的故事?
而这个幽默小说是成功的。先在《杭州日报》西湖副刊上刊登,然后被《小小说选刊》选发,最后被编入漓江出版社出版的《2004年度中国小小说》。这本书的编者说,他们是从全国2004年发表的3万篇、4000万字的小小说里面选出了157篇结集出版。而我是其中之一,感觉意外与荣幸!
再看下一篇也是非常新颖非常成功的幽默故事:
挑战棋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