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年梦州却因‘民风敦厚’得到了朝廷的褒奖,梦州知州也因治下有方、多年来都不曾给朝廷添麻烦而被嘉奖,不多久便被调往京城衙门任职了。”
“从那时候起我就知道,不是我们的那个县不行、不是梦州不行,而是这个国家、这个朝廷该完了。”
“既然如此,那么与其让它再苟延残喘下去,不如推上一把,让它早日灭亡。或许这样,活在最底层的万千蝼蚁便有机会得到喘息了吧……”
穆清葭的眼中露出了几分悲悯:“那如今呢?你如今还觉得自己做得对吗?”
“帮助心怀不轨的人戕害一个难得的好官,让衍州的局面更加混乱,对百姓们而言,真的是一件好事吗?”
许冬的神情露出了些许迷茫。
穆清葭道:“我虽然不知道这个‘闫先生’是什么身份,但也知道他定然是要害我大邺、害我邺国百姓之人。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倘若我大邺江山动荡,你觉得活在底层的百姓们,真的就不会再受苦受难了吗?会比国家安定的时候过得更好吗?”
“或许吧……”许冬咳了一声,气若游丝道,“只不过我已经没有时间去验证自己究竟做得是对是错了……”
“这就是报应吧……”许冬缓缓合上了眼,“我曾用身后一剑杀死了朱将军,今日自己也是身后中箭而亡……”
“老天爷终究,还是公平的……”
看着许冬的手从身上垂落,穆清葭眼底微微黯然,默不作声地站起了身。
罗与从外头匆匆赶进来,一同进来的还有陆长洲、曹猛、黄中等人。
“王爷。”曹猛和黄中对楚云遏做了一揖,瞥一眼地上再没了声息的许冬,“他就是杀害朱将军的凶手吗?”
楚云遏用衣领遮住了脖子上的瘀痕,因嗓音嘶哑,听起来倒是更贴合周瑾寒的低沉了。“嗯,他死了。”
“可恶。”曹猛咬了咬牙,有些不甘心,“让他死得这么便宜!”
只是人死如灯灭,哪怕再多怨恨,他们也没有办法替朱将军报仇了。
穆清葭偏头看向罗与:“人追到了吗?”
罗与摇摇头:“没有。出了府衙就没了他的踪迹。”
来时悄无声息,灭了口之后又消失得毫无踪影,可见对方早已做好了准备。
穆清葭眉头轻拧起,没再多问什么。
她看着罗与垂眸望着许冬的模样,走上去轻叹了声:“节哀。”
“我没事。”罗与回道,神情淡淡的,“……只是想不起他小时候是什么样子了。”
他也确实如许冬所言,已经记不起他的母亲——那个曾被自己唤作“婶婶”的人——长得什么模样。
或许他的骨血生来就要比旁人冷上许多吧。
可是他却记得当初那张递进自己手里的热乎乎的烙饼,记得曾有一双温暖的手抚摸过自己的头顶,记得有人用慈爱又怜惜的语调告诉过自己:“好孩子,以后这就是你的家。”
罗与看着永远地闭上了眼睛的自己幼时的伙伴,默默心想道:
自己以后……再也没有家了。
善后的事情穆清葭没再参与,驻防军要走了许冬的尸体,说是要给朱将军与全城的百姓一个交代。
罗与也没有阻止。
毕竟人死了,剩下的不过只是一副皮囊,留下来也没有用处。
“周瑾寒”随穆清葭一道回了屋,一直到人后卸下防备,他才让覃榆给他打来了一盆热水,将一瓶药粉洒进水里洗了脸,将贴着的这张面具撕了下来。
穆清葭端坐着看楚云遏变脸,一直到他总算也安坐了,她才从袖中取出了东西递过去:“现在可以解释一下要我取下箭头的原因了吗?”
楚云遏接过了东西,翻开外头包着的手绢后露出里面带血的袖箭箭头。昏暗的光线下,铁制的箭头泛着银蓝的一层光。
“这上面擦了毒。”楚云遏回答道。
一说起研究毒药,他就感觉脖子上的淤青都不疼了:“你看到上头的血了没?一般残留的血丝凝固后都会变成铁锈一样薄薄的一层红褐色,可这上面的血丝却结成了块状,而且颜色也要比正常的血色更加紫黑,这都是遇到毒药才会有的反应。”
“只不过刚刚看那许冬的身上,却又没有中毒的症状啊……”楚云遏皱眉抚了抚自己的两撇八字胡,“既能毒死人却又能不让人看出是中毒,我还是第一次见到这样的毒药。”
“王妃,奴婢不明白。”覃榆听完不解道,“不是说那个许冬是被箭直接射中了心脉吗?既然他都已经必死了,那为什么杀他的人还要多此一举在箭头上涂毒药呢?”
“为了保险些,防止意外吧。”穆清葭淡声道,“万一袖箭没有正中许冬心脉,毒药也能保证他必死无疑。”
“这毒药很厉害吗?”覃榆问。
“厉害。”楚云遏点头,对着光线半眯起眼睛说道,“按这个箭头上的用量来看,中毒后用不了半刻钟就能送人上西天。并且因为从外观上没有明显的中毒的症状,看起来就跟暴毙差不多——暴毙!”
楚云遏说到这里,眼珠子蓦然瞪大了一下。他一拍桌面:“好哇,我想起来这毒在哪里看见过了!”
穆清葭被他一惊一乍的模样弄得皱眉:“哪里?”
“王妃这记性看来不行啊。”楚云遏笑眯眯地回视穆清葭,眼底透出一抹精光,“你们曜王府前段时间不是才刚暴毙过一个人吗?”
穆清葭和覃榆悚然一惊,异口同声道:“你说的是挽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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