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见程心。”

云天明说出这句话之前犹豫了整整两个月。

但他说出这句话的两天之后，阶梯计划的负责人林尘和维德就欣然同意了。

这并不是因为他们对云天明这个人有什么怜悯或者其他什么样的感情，他们只是在困境中找到了一丝可能：

一个痴情种，总比那群带着仇恨离开这里的混蛋要好吧！

由于云天明并不是面壁者，他无法私自调用资源，所以他的一切要求也跟之前那几名赴死者一样，要经过PDC的审议才行。

整个审议过程几乎没有什么挫折，对行星防御理事会来说，这简直不需要花费什么样的资源。那么，为什么不能同意呢？

只有几个国家代表提出要询问程心自己的选择。

不过，当这几个国家代表提出这个反驳的时候。

云天明却解释说自己只是想去看看她而已……

这个请求实在卑微，让所有与会人员没有任何拒绝的理由了。

如果再拒绝就太不尽如人意了。

云天明在会议的第二天就跟着林尘和维德上了飞机。

一路上。

他并没有跟林尘和维德这两个该死的冷血的给他生活最后一击的“仇人”说话。

他只是静静的看着窗外，脑海中想象着那个让他无时无刻不挂念的人。

程心。

他不太清楚为什么程心要去非洲，也不清楚程心是否知道是自己送了她一颗星星，他甚至不清楚程心是否还记得自己。

但是，在他的想象中，程心应该是没有什么变化的，舒缓的长发顺着衣物披散，廉价的洗发水的香味让人魂牵梦绕，可当他想象到程心的脸的时候，却总感到如此模糊。

又或者，在他想象里的那个程心，根本就不是真正的程心，只是他以程心为模板给自己塑造的一个宁静的天堂罢了。

云天明其实隐约清楚这一点，但是他还是选择去看一眼程心，看一看她的生活。

就看一眼。

然后离开。

前往四光年之外。

去守卫她的生活。

云天明不断的对自己重复着，他可以不做废物，也可以让程心带着自己的星星去寻找幸福，这一切都是他自愿的。

……

直到下了飞机，林尘才和云天明说了第一句话：

“你想以哪种方式见她？视频直播还是去现场偷偷看一眼？”

云天明没有犹豫的说道：“去现场看她，不通过任何设备就看她一眼。”

林尘点了点头，这与他猜测的相同。

没有心死云天明的确是个对程心自卑到骨子里的人。

“其实你在之前应该有很多机会去看她的，为什么要偏偏等到现在呢？如果没有这些计划，你岂不是连看她一眼机会都没有了吗？”

“我不想感谢你们。”

“你误会了，对我来说，只要不受人憎恨就谢天谢地了，别谈什么感谢了。我只是在陈述一个事实而已，你送给了她一颗星星却不敢见她一面，那颗星星叫什么来着？”

“DX3906。”云天回答道。

这时林尘和云天明已经被专业的安保人员接到了一辆军用越野车上了，他们将直达程心所在的地方，这途中要穿过两片战乱区域和一片非洲草原。

云天明上了车，坐在后排，通过汽车的后视镜看着林尘继续之前的话道：“我没有不敢去见，我只是没见成而已。那天我站在航天技术研究院的大门面前，整整等了几个小时……”

“航天院有五个门，看来你的运气不怎么好。”

云天明自嘲的笑了笑道：“我只是执著罢了，守着这一个渺茫希望的执著。”

“你很适合当面壁者。我是说性格上。”一直沉默的维德这时在一旁开口说了第一句话。

而这句话之后，大家就都沉默了。

林尘默默的看着窗外。

汽车在中途经过了几个小镇，似乎有些破败。

附近的孩子们看见有车从远方驶来。

都立刻跑到路边等待。

等到汽车驶进小镇开始减速的时候。

他们就纷纷冲到汽车两侧，用那沾满泥土的手轻轻地拍着汽车的玻璃。

他们的眼中闪烁着无知和希望，他们的身体却讲述着绝望和死亡。

云天明在车内有些慌张道：

“这是什么习俗？”

“习俗？”维德勾起嘴角畅快的笑了：“看来你也很幽默呀。”

“这是在乞讨。”一名退役下来，负责林尘安保工作的士兵说道。

说着，他看了一眼林尘。

林尘点了点头后，他就微微摇下车窗，从兜里拿出了几张折了好几次折成小棍的纸币，从车窗的缝隙中扔了出去。

那些孩子们立刻被这纸币吸引住，什么也不顾的冲过去抢夺起来。

有几个孩子见此也开始更拼命的敲打着车窗……

“加速开出去吧。”林尘说。

“那个孩子，怎么了？？”云天明看着路边一名因为浮肿而侧躺在地面上的非洲小孩不解的问道。

那个孩子选择在阴凉下躺着，那应该是一个很舒服的姿势，身体和地面的接触面积很大，并且受力均匀。

但是士兵看了一眼，却是摇头道：

“死了。”

云天明的神经紧绷了起来，他不仅仅是在担心程心，他心底的那份奇怪的身为人的善良也在发挥着作用：

“非洲不是应该因为您的计划更加繁荣了吗？为什么几个月过去了这里的生活一点改善都没有。”

林尘道：“那些在这些孩子头顶上的宗主国和军阀就像是筛子一样，我们的投资会被他们一遍又一遍的筛过，筛到最后，只剩下最纯净的水的时候，他们也会拿一个碗在最底下接住，而不是让水流出来一点……分享给这些人。”

云天明继续问：“难道您不在意吗？”

“我又不是人类世界的大总统，不需要他们的选票，也不需要他们的支持。他们怎么活，跟我都没什么关系。”林尘说。

“这可与你在联合国时宣称的那些梦想不同。”维德说。

“没什么不同，这里的人会自己解决这一切的，根据地图，再往前开就到两个动荡区域了，那里的人已经开始反抗了。救人不如自救……”林尘说。

“你并不是最惨的那一个，至少你还有力气去追求自己的爱，至少你在得绝症的时候还能住在医院里。”维德无情的嘲讽着云天明。

“向前走我们会看到更多的。”

……

汽车驶出小城镇后继续向前，驶入了一片草原。

途中云天明看到了一匹猎豹追逐羚羊。

猎豹和羚羊都把自己的速度提到了最高，甚至在一段时间里，甩开了林尘和云天明所坐的车子。

但是它们久久没能分出胜负。

猎豹无法立刻扑倒羚羊，羚羊也无法立刻甩开猎豹，如此持续下去，两者的耐力都将会消耗殆尽。

几秒后，羚羊开始求变，它矫健的身姿立刻向左偏动，想要以此将猎豹甩开。

但是猎豹的爪子也死死的抓住了地面，同样向左移动。

紧接着，羚羊又立刻向右偏转身。

猎豹也跟着向右偏转身子。

羚羊再次向左。

猎豹也再次向左。

羚羊再次向右。

猎豹也准备再次向右，但是幸运女神眷顾了它，羚羊失误了……

羚羊的速度立刻降了许多，猎豹找准时机，猛地扑了上去，牙齿紧紧的咬合在羚羊的脖子上，丝丝鲜血渗出。

起初，羚羊还在奋力挣扎，但是，在四只蹄子来回蹦哒了几秒后，它就逐渐失去了力气。

只有眼珠子不停的闪烁眼睁睁的看着自己的血液流进猎豹的喉咙中。

云天明看着这惊心动魄的追逐战，心里有了答案：

猎豹赢了。

但是，当他再次扭过头从后车窗看去的时候，他又听到一阵猎豹的悲鸣声。

定睛一看，七八只鬣狗已经将那只眉眉一息的羚羊包围住了，而猎豹只能愤恨又无奈的退后着。

再后面的事情，云天面就看不清了，汽车已经动物们太远了……

又过了一阵子，他们又到另一个小镇。

远远驶过去的时候，还能听见空放的枪鸣声。

“我们一定要走这条路吗？”云天明问道。

“这是必经之路，再往前走一阵子就到了程心工作的地方了。”林尘解释道。

“她在这种地方工作？”云天明心中划过一阵刺痛，万分不解。

“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前面的区域就是由反抗组织掌控的地方了，不过这群人没什么好怕的，他们对当地人很好，是一群有能耐的人。”林尘解释道。

“是这样吗？”

“如果你真细心去了解这些被打上一个又一个标签的人。会发现，归根结底也都只是人而已。我觉得至少程心没有你这种偏见。”

云天明还想说些什么，但他突兀的发现自己的话比以前要多得多，这让他卡在喉咙里的话一下子卡壳了，什么也说不出去了。

他想搞清楚这原因在哪里，想了一会儿才发现，无论是林尘还是维德，他们根本就不是这个世界上的一般人。

这两个人是自身逻辑自洽包容性很强的人，也不在乎别人的眼光或者其他的什么东西，所以自己跟他们聊天的时候就会感到格外的容易。

尽管自己对他们仍然有许多偏见。……

一声枪响，打破了沉思。

紧接着就如鞭炮一般，枪响噼里啪啦的继续响着。

云天明抬头看向车窗外。

发现是一群正拿着步枪朝天开枪的非洲兵，这些人基本都是青壮少年，没有什么老年人，最年轻的大概只有11岁左右也会开枪。

“他们这是做什么？”云天明看着那些散落在地上的蛋壳，愈发不解……

如此贫穷又如此浪费。

“欢迎。”维德说。

“欢迎谁？欢迎我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