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4病中送药冰霜释灯下临帖笔意通_浮玉录 - 海棠小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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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74病中送药冰霜释灯下临帖笔意通(2 / 2)

他改变了决定,却不会向她解释半分。

他留下了礼物,却不会给她一个好脸色。

他掌控着一切,包括她呼吸的空气和活动的范围。

吴灼将冰冷的糖糕放回碟中,这场无声的较量,她似乎从一开始,就注定没有任何胜算。??而她发现自己甚至开始无法清晰地恨他或怨他,那冰冷的迷雾深处,偶尔透出的、难以捉摸的一丝微光,更让她无所适从。

味同嚼蜡的用完晚膳,吴灼心中那点因争执而生的怨怼,悄然被一丝难以言喻的焦虑与细微的愧疚取代。她犹豫片刻,默默走向小厨房。

她先寻了川贝、枇杷叶等清肺止咳的药材,仔细洗净,放入小砂罐,注入清水,坐在小炉上文火慢煎。她垂眸看着炉中跳跃的火苗,听着药汁渐渐沸腾的细微声响,空气中弥漫开淡淡的苦香。她守着火候,心思却飘远了,想起那日书房他眼底的血丝和沙哑的嗓音,自己却只顾着激烈争辩…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待药汁煎得浓稠,她仔细滤出,倒入一只温润的白瓷碗中,放在一旁保温。

旋即,她又取来两只饱满多汁的雪梨,洗净、削皮、去核,将梨肉切成晶莹的薄片,放入另一只干净的小炖盅里,加入几块黄冰糖和少许清水,盖好盖子,隔水慢慢蒸炖。

她站在灶台边,静静守着两份炉火。煎药的陶罐咕嘟作响,炖梨的瓷盅氤氲出清甜的水汽,将她清丽却带着忧色的侧脸笼罩得有些模糊。时间在寂静的等待中流淌,她的耐心细致,皆融于这慢火精心之中。

直到梨肉炖得酥烂透明,冰糖完全融化,汤汁变得清亮粘稠,她才熄了火。

她将温热的药汁和那盅晶莹剔透的冰糖雪梨膏仔细放入一个食盒中,步履无声地走向砺锋堂。

书房的门虚掩着,里面传来低低的咳嗽声。吴灼轻轻叩门。

“进。”吴道时的声音带着明显的沙哑和疲惫。

吴灼推门而入。书房内只亮着一盏台灯,光线集中在书案一隅。吴道时并未在处理公务,而是披着外衣,坐在案前,正凝神看着摊开的一卷字画,眉宇间带着倦色,偶尔以拳抵唇,压抑着咳嗽。

见是她,吴道时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恢复了惯常的冷淡,只淡淡道:“有事?”

吴灼将托盘轻轻放在书案一角,声音比平日柔软了几分:“听闻兄长咳嗽,炖了盏梨膏,或许能润润喉。”她顿了顿,手指微微蜷缩,垂下眼睫,声音更低了些,“那日…在书房,是我失态冲动,言语无状,顶撞了兄长…还请大哥勿怪。”

她说得有些艰难,但态度是诚恳的。

吴道时闻言,目光从字画上移开,落在她低垂的眉眼和那碗冒着热气的梨膏上,沉默了片刻。书房内只闻灯芯偶尔的哔剥声和他略显沉重的呼吸。

良久,他才几不可察地叹了口气,语气依旧平淡,却似乎少了几分寒意:“罢了。过去的事,不必再提。”

他并未去看那碗梨膏,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案上的字画,指尖轻轻拂过纸张,似是随口道:“刚得了一幅米襄阳的《蜀素帖》摹本,笔意虽不及真迹奔放,却也颇有几分趣味。你既来了,便看看吧。”

这便是不再计较,甚至主动递出了和解的台阶。

吴灼心中稍安,依言上前几步,看向那幅字。果然是米芾那独具特色的行书,笔势跌宕,欹正相生,虽为摹本,气韵却已非凡。

“确是佳作,”吴灼轻声赞道,目光被那淋漓的墨韵吸引,“‘刷字’之风,跃然纸上。”

“哦?”吴道时抬眸看了她一眼,似乎对她能一语道出米芾书风特点略有赞许,“令仪也懂此道?”

“略知皮毛,不敢在兄长面前卖弄。”吴灼谦道,心情因这平和的对话而稍稍放松。

吴道时咳嗽了两声,将笔递向她:“既来了,便临两笔试试。”

吴灼微怔,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笔。她另铺开一张宣纸,蘸墨,敛息静气,依着帖上的字,小心翼翼地落笔。吴道时并未起身,就坐在一旁看着,偶尔因咳嗽停顿片刻,目光却一直落在她的笔尖。

一时间,书房内只剩下笔墨划过纸张的细微沙沙声,以及偶尔的轻咳。方才的紧张与冰冷,竟在这静谧的墨香中悄然溶解了几分。

吴灼临了几个字,终究有些紧张,笔下一滑,一个“带”字写得有些歪斜。她不由蹙眉。

“手腕放松,肩勿耸。”吴道时忽然开口,声音虽沙哑,却带着一种难得的、近乎教导的语气,“米襄阳字,重在其势,不在其形。心中有沟壑,笔下方能恣意。”

说着,他竟微微倾身,虚指了指帖上的字:“看此处转折,并非一味用力,需有提按顿挫…”

他靠得有些近,吴灼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药味和冷冽的气息,与他此刻平和的态度形成奇异对比。她屏住呼吸,依言调整,手腕果然灵活了许多。

吴灼依言铺纸蘸墨,敛息静气,依帖落笔。起初笔触尚显生涩,带着小心翼翼的模仿。然而,随着心神渐入,她腕底笔意竟不知不觉流淌出几分熟悉的锐利与筋骨,撇捺间的力道和转折的干脆,与她平日柔和的字体迥异,反而隐隐透出几分吴道时笔法的影子。

她自己并未立刻察觉,只沉浸在与古人神交的静谧中。

吴道时原本只是在一旁静静看着,偶尔因咳嗽停顿。但渐渐地,他的目光从字帖移到了吴灼的笔尖,眼中闪过一丝惊异,随即变得深幽难辨。他看着那一个个从她笔下流淌出的字,越看,心中的震动便越难以掩饰。

待吴灼临完一小段,稍稍舒了口气,放下笔,才听得兄长低沉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异样响起:

“你的字……”他顿了顿,似在斟酌用词,“何时……带了这样的笔锋?”

吴灼闻言一怔,低头仔细看自己方才写的字,这才惊觉果然笔意锐利,筋骨分明,竟与自己平日字迹大相径庭,反而……与她偶尔见过的兄长批阅公文时的笔触有几分神似!她临帖时心神专注,竟不知不觉带出了潜意识里观摩已久的风格。

脸颊微微发热,她有些不好意思地抬头,唇角却不由扬起一抹清浅的、发自内心的笑意,老实回答道:“我也不知道,就是写着写着,觉得这样运笔很是痛快酣畅,心里是极喜欢的。”她的眼睛因这新奇的发现和坦诚的喜悦而微微发亮,如同落入了星子。

她说的喜欢,是喜欢这种挥洒自如的笔意,是喜欢书写时那份酣畅淋漓的感觉。

然而,这话听在吴道时耳中,却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层层迭迭的、只有他自己才懂的涟漪。他的目光紧紧锁住她含笑坦诚的眉眼,再落到那幅俨然带有他风骨的字上……

…她说喜欢。

她的字,像他的字。

她说,心里极喜欢。

一股极其隐秘而汹涌的狂喜,如同暗流般瞬间席卷了他的心脏,带来一阵近乎战栗的悸动。那喜悦如此强烈,几乎要冲破他惯常的冰冷面具。他猛地收紧手指,指节因用力而微微泛白,才勉强压下眼底几乎要溢出的情绪,迅速垂下眼帘,掩去所有波澜。

再抬眸时,他已恢复了平静,只极淡地应了一声:“…嗯。”声音却比方才更加沙哑了几分。他不再看她临的字,转而拿起那方青玉镇纸,在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冷硬的玉石似乎也染上了他指尖异常的温热。

书房内再次安静下来,却弥漫着一种无形而粘稠的氛围。吴灼并未察觉兄长内心的惊天骇浪,只以为他默认了自己笔法的进步,心中还有些小小的雀跃。

吴道时咳嗽了两声,声音虽沙哑,却似乎有了些谈兴,“米元章此人,虽狂放不羁,但其笔法之妙,全在‘八面出锋’,心手相应,方能自然天真。你临帖时,可细观其转折处的提按…”

他竟难得地与她谈论起书法心得,虽依旧带着教导的口吻,却比平日的冰冷命令多了几分耐心与细致。

吴灼仔细听着,不时点头。见他说话间又忍不住咳嗽,便轻声提醒:“哥,药和梨膏快凉了。”

吴道时这才像是想起,端过药一饮而尽,又端起那碗微温的梨膏,用匙慢慢舀着喝了。清甜的滋味似乎缓解了喉间的不适,他紧蹙的眉头稍稍舒展。

放下碗,他并未让吴灼离开的意思,反而又从案头抽出一卷旧拓:“这是前年得的《苕溪诗帖》旧拓,虽残损了些,但神韵犹存。你比对着看看,与方才那摹本有何不同?”

吴灼只得接过,仔细观摩。两人就着灯光,竟真的讨论起两幅字帖的异同来。吴道时学识渊博,见解精辟,吴灼也渐渐放下拘谨,偶尔提出自己的看法。书房内一时竟只剩下低语探讨声和偶尔的咳嗽声,方才的紧张与冰冷,在这静谧的墨香中悄然溶解。

期间,陈旻曾敲门欲送热水,被吴道时一句“暂不需”打发走了。

时间悄然流逝,窗外又飘起细雪。吴灼临摹了一小段字,手腕微酸,放下笔。吴道时并未出言评价好坏,只将自己手边一方常用的青玉镇纸推了过去:“用这个,压纸稳些。”

吴灼微怔,那镇纸是他平日惯用的,温润通透。她低声道谢,指尖触及玉石,一片冰凉,心底却莫名泛起一丝微澜。

又过了许久,烛火渐弱。吴灼见兄长面露倦色,便起身道:“兄长病中不宜过劳,早些歇息吧,我先告退了。”

吴道时正拈着一枚棋子般摩挲着那枚青玉镇纸,闻言动作微顿,抬眸看她。灯光下,他眼底神色复杂,似乎还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淡淡道:“嗯。去吧。”

吴灼屈膝行了一礼,轻轻退出了书房。

走在回廊下,雪已落了薄薄一层。她并未看到,在她身后,书房内的吴道时缓缓伸出手指,极轻地、抚过宣纸上那些带着她体温、却又烙印着他风骨的字迹,眼底是翻涌不休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暗潮。

她的字迹里有了他的影子。

她说喜欢。

这无声的契合,比任何言语都更令他心神俱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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