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昏,是鹰最喜欢的工作时间。
九成杀手都喜欢在黄昏扣下板机。
日夜交替,光影赭红,衬抹着生死分离的惆怅。如果有杀手里也有兼差诗人,多半也会为血溅黄昏的愁绪赋辞吧。
林森北路三段,某栋二十七层高楼,天台。
下午五点,鹰点燃第一只烟,架好狙击枪。
五点十七分,烟熄了。
一辆白色奔驰停在新开张的居酒屋前,秃头肥佬在黑帮小弟的簇拥中下车,神色睥睨。
就跟牛皮纸袋里的照片一样。目标。
“鼻子鼻子鼻子……眼睛!”鹰念着童年游戏里的规则语,扣下板机。
咻。
肥佬的左眼多了一个血红色瞳孔,眉头皱了起来,嘴巴开得老大,大概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忘了去办。
透过瞄准器,鹰看见肥佬后脑的浆汁溅洒在委托人的亚曼尼西装上。
委托人兀自握着肥佬的手,表情看起来震惊至极,十几个小弟乱成一团,有的不断往高处张望,有的惊惶地找掩护。
“好好演场戏吧。”鹰将一朵黄花放在天台上。
将瞄准器拆旋拆下,枪身各部份一一分解,有条不紊地放妥在银色公事箱里,鹰打开天台安全门,慢慢走下楼。这栋大楼没有在楼梯间装设监视器,鹰已经事先探查过。
附近的街口已围满警车与记者,黄色的封锁线拉得像蜘蛛网似的,一身是血的委托人正接受sng记者访问。
“老百姓好端端的走在街上都会被杀,警察干什么吃的!我还能说什么?这城市已经疯了!”委托人愤怒地看着镜头,指控。
3。
可不是?这城市就是如此。
委托人的部份余款两个礼拜后汇进了鹰在瑞士银行的秘密户头,还在”死神”约了个饭局。
鹰每星期会确认一次自己的银行户头,如果出现所谓的”前金”,他就会出现在这间叫”死神”的餐馆吃饭,等待委托人自动将装着目标照片的牛皮纸袋,推在他面前。
任务完成,在收到第二阶段的余款后,鹰也会出现在这间餐厅,向委托人收取后头终结的款项。一切就像仪式般固定。
在这段时间内,委托人继承了秃头肥佬八成的地盘,两百多个小弟,跟三个妖精般的女人。
聘雇一颗子弹的费用,跟一件不能再穿的亚曼尼的代价,就换来这一切,任谁都会说划算。如果不计入”灵魂”那不确定是否真实存在的东西的话。
温热的陶板上,鹰的牛排切得整整齐齐,每一块都同样大小。
“鹰,如果有人雇你杀我,你会怎么做?”委托人举起酒杯。
“告诉我你喜欢什么颜色的花,我会牢牢记住。”鹰表情冷淡,刺起一块牛肉。
委托人一怔,旋即叹了一口气。
“鹰,你实在太危险了。”
委托人也没有生气,只是接着说:”如果有那么一天,我出五倍价钱,你将聘你杀我的委托人杀掉,你觉得如何?”
“违反杀手法则的事,我是不做的。”鹰淡淡地说。
委托人手中的酒顿时变得没有味道。
也许,他该找个别的杀手,将鹰杀掉?
但鹰这么优秀又绝不啰唆的杀手,自己以后还用得着。
况且,若一次杀不了鹰,自己就得连夜搭机,逃到连自己都背不住名字的巴尔干半岛小国里,这又何苦。
“但你可以付我十倍价钱,让我将两颗子弹都打偏。你知道的,就算是机器也有失误的时候。”鹰慢条斯理享受着牛排。
委托人顿了一下。
看着鹰,用一种端详外星生物的好奇眼光。
“杀手法则里,没有规定我一定得得手。”鹰淡淡说。
“钱对你来说,真的可以买下一切?”委托人又恢复了精神。
“你似乎是误会了。当杀手是为了钱,而不是想杀下一个人、而需要用钱买更好的枪跟子弹。”鹰又刺起一块肉。
委托人满意地笑笑,这样的杀手真是太完美了。
委托人从上衣里拿出一本支票簿,写下一串尾巴好几个零的阿拉伯数字。那是自己生命的价码。合算。
鹰收下了支票,牛排也吃完了。
“以后有机会,还会拜托你。”委托人抹抹油滑的嘴巴,心中踏实了不少。
鹰笑笑,离去。
算一算,又到了搬家的时候。
每当五个目标倒下时,鹰就会换一个住所,自我规约的风险控管。
秃头肥佬是第六个五个。
花的故事,从搬家那一天才开始。
4。
鹰对任何事物的品味都很简单,手中没有握着枪柄的时候,他实在是个很好说话的好好先生。
这次他挑了间有个干净阳台、藏在小巷子里的租屋。
三楼,二十五年的老房子。
那是个应该待在冷气房里看电影的午后。鹰满身大汗,将一车的打包行李慢慢搬上楼。
在楼下,鹰注意到有个女孩子指挥着搬家公司,将行李一件件搬到自己的对面。
“这么巧?”鹰打量着同样刚搬家的女孩。
女孩住在另一栋楼,与自己住的地方只隔了一条五尺小巷,同样也有个朝巷子突出的小阳台。
鹰汗流浃背在阳台上的长形花盆整土。他爱种花,种花是他少数的兴趣之一。
曾经有一度鹰觉得种花其实蛮无聊的,想干脆别种了,但再深思了一下,发现自己不种花也不知道该做什么打发时间,只好再接再厉。
女孩也正好打开她的阳台窗户,穿著细肩带,同样一身是汗。
女孩拿着杂志搧风,注意到双手都是泥土渣的鹰。
“喂。”
一盒矿泉水越过两个阳台共享的上空,飞到鹰的手里。
女孩没有自我介绍,甚至连笑也很随便。是那种”你渴了吧?给你喝。”的那种笑,而不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