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是小王助理。
而是郁南冠。
他拿起床头柜上的杯子,走开,又回来。把床摇起来微小的幅度,将温水一勺勺喂给她。
觉得够了,她扭头避开勺子,他便收手。
对于他们来说,最后一层窗户纸已经捅破了,再装模作样下去,太没趣。
于是,一时间,都找不到合适的开场白,或者说结束语。
彭盈给他的那个电话,没让他有机会说一句话,她只顾安排最后一面的时间地点。
她是要明明白白说再见的,而不是像现在这样,躺在病床上,吃饭喝水全要靠别人帮助,仰望着他,姿态低得和求他留下的女人一样。
郁南冠坐在椅子里,疲惫地靠着靠背。面上髭须不留,显是刚打理过。但眼里的血丝不骗人,他大概是有好几天不曾安眠。
彭盈平静地看着他:“诗情好些了吗?”
郁南冠也看着她,眼神隐在台灯的光线外,声音很低很轻:“没大碍。”
她扭头也觉得头晕,索性闭上眼。
过一会儿听见他说:“我就在这里,如果有需要就叫我。”
这下子反倒安心了,一觉稳妥地睡过去。
她心里很清楚,之所以彻底忘了顾梁翼,之所以坚决拒绝俞思成,全是因为郁南冠。喜欢上他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她从第一次听说他的名字就见识过他的优秀。
再怎么“日”久生情,若没有丁点儿感情,又怎么会混到一张床上去?
正如他所说,到底是要哪种人才有可能跟一个完全没感情的人同吃同睡大半年?
作为床伴,他温柔体贴,技巧高超,还会帮她善后,拥她入眠,甚至替她治好了关于顾梁翼的那些噩梦。
作为男友,他英俊多金,前程似锦,待她慷慨大方,不吝于制造浪漫——虽然最后都被她一一破坏,也乐于展现他家居良善的一面。
更何况,他们都不再相信永远,对彼此没有遥远的遐想更高的企盼。
这原是完美的情人。
唯一的缺憾是,关于他,她知道的太多。
可惜。
轻重3
彭盈肋骨上的伤势并不严重,倒是脑震荡十分麻烦,读书不能太长时间,看电视不能太长时间,听歌也不能太长时间,唯独可以睡很久,每天睡十七八个小时也没问题。
她一向作息规律,连病中也不例外。六七点醒了,吃点粥,看会儿书看会儿电视,和探病的同事说几句话,勉强能撑到吃午饭。吃过午饭接着睡,睡到天色擦黑才能清醒,这时候郁南冠总是在的,他每次都等她一起吃晚饭,饭后便由他搀着扶着,下下楼梯,去花园散散步。她行动不便,郁南冠便伺候她洗漱换衣,从不让护工搭手。晚间表现更是贴心,他把陪护床与病床并在一起,他每晚握着她的手入睡。
世界是过滤过的。
住院部隐匿在高大的橡树园里,不准车辆行驶,不准闲杂人等入内,与城市隔绝开来。
节目音乐书籍都只能是温和轻松的,据小王助理所说,郁先生每天下班过来,先询问她上午的情绪,然后给她准备隔天的消遣。
食物由营养师根据医生的建议搭配,他请了手脚干净厨艺地道的阿姨,三餐照顾到位。
甚至连散步的路线都避开了人多的地方——他脑子里除了分析模型,大概还装了雷达。
不用工作,不用思考,不用有情绪,生命静止了一般,闲得彭盈头发指甲疯长。
她找了指甲剪,打算把手指甲捣鼓一下,郁南冠扔了电脑,抢去工具,替她一根根剪好,磨平。
清脆的响声回荡在夜晚静谧的病房里,彭盈愣愣地看他的侧脸,情绪十分怪异,最后,她说了句最不该说的。
“诗情怎么样了?”
郁南冠手上顿了下,埋着头继续替她剪指甲:“我通知了沐爵,这些天一直是沐爵在照顾她,应该快好了。”
“你应该去看看她。”彭盈认真而诚恳地说。
他终于把视线放到她脸上,观察了好一阵子,才说:“她只是我的朋友,该去的时候我才去。”
彭盈看他一脸理所当然,忽然觉得自己有点过分,有点可笑。
叶秀打来电话时,彭盈刚在他的帮助下洗完头发。
郁南冠关掉吹风,把柜子上的手机拿给她,嘱咐不要说太久。
彭盈看着他,不想接。
她希望他出去。但他只拿了书,在窗边的椅子里坐下。
所幸手机不漏音,她少说两句,大概不会有意外。
叶秀告诉她,新房已经开始内装修,老宅开放为镇上的公共图书馆,都是陈秉正在主持。叶秀已习惯在茅屋看诊,老宅的药房都搬到茅屋里。谭进派来的专家希望把彭宅稍加维修,设为景点。彭盈一一应下来。
她说话虽少,叶秀还是听出她不对劲,她只好撒谎:“小感冒,很快就好。”
她们也没有什么体己的话可说,到此便结束了。
她打这通电话,语气自然较别的电话不同,但郁南冠并没问什么,帮她吹好头发,便熄灯,握着她的手,睡过去。
彭盈听着他绵长均匀的呼吸声,头脑却愈发清醒。他的手上没有茧子,触感只比她自己的略为粗糙;温度较她的低一些,应该是跟他怕冷有关系。屋子里一片黑,她用另一只手拿了手机,随便摁了个键,借着这微弱的光看他。
他面容很平静,平静得让她平静不了。
睡得并不安稳,朦胧间听到一声震动,握着她手的那只手试图抽出去,她下意识地握紧了一下,又慌忙松开。那手顿了顿,轻轻地放开她,身边的温度猛然消失了。
她睁开眼,重新拿出手机,照了照,陪护床上空荡荡的,被子掀开,却并不凌乱。
下床,披好衣服,扶着墙壁慢慢往房外移动。
她想下楼,但不想坐电梯,经过走廊尽头的vip病房值班室,向护士问道:“请问有一位名叫诗情的女病人住在这里么?诗情画意的诗情。”
护士甚至不用查住院信息,直接就告诉她:“有的,在楼下,15号病房。”
“15号……”彭盈重复了一遍,“我的病房号是多少号?”
不能责怪一个脑震荡十分严重的病人记不得自己的病房号。
护士脾气极好,宽容地笑:“也是15号。这么晚了出来,是身体不舒服吗?”
彭盈回过神,干巴巴地笑:“没事,就是有点失眠,随便走走。”
她扶着墙壁,继续下楼。15号病房离值班室并不远,她带着对楼下15号的向往,一步步挪过去。
窗帘没有拉上,诗情靠着床头坐着,郁南冠俯下颀长的身躯,轻轻吻上她的额头;诗情荏弱的双手搭在他的手臂上,极尽脆弱。
彭盈看了一小会儿,又慢慢地,一步步往楼梯走。
这次是走,而不是挪,她觉得浑身轻飘飘的,仿佛某种沉重的负担突然消散一空。
隔日和郁南冠差不多时间醒的,他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