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才向来不动声色的面孔上,此时也是一片沉痛:“郁先生还好,郁老夫人晕过一次,现在已经没事。”
上了飞机,彭盈实在撑不下去,成才让她睡一觉。她闭了会儿,没睡着,问道:“我是不是很过分?”
“我能理解。”
“能理解?”彭盈苦笑了声,“但是不能接受是吧。”
“对,不能接受。既然已经决定在一起,这样彼此为难又是做什么?”
彭盈自己也说不出答案,不再说话。
郁家和司家本就人丁兴旺,郁臻教书做学问一辈子,桃李信徒满天下,来参加追悼会的人很多。
婚后她只随郁南冠回京城过一次,并且,她没有再见过他那些朋友。郁南冠希望她见一见,但是她坚持不见。
古有为和肖正都来了,但她站在郁南冠身边,接受前来吊唁的人的慰问,假装没看见他们。
郁南冠见她脸色不好,摸了摸她额头和脸颊,道:“去后面陪妈妈吧,我在这里就行。”
“不,我陪你,有其他人陪妈妈。”她握着他的手,一直站到半夜郁臻被送进焚化炉。
所有的程序有司仪和郁南冠操心,她精神一直恍惚,只提线木偶一样跟随郁南冠行动。
郁臻是知识分子,不可能像中国传统葬礼那么个安葬法。头天夜里火化,隔天细雨中便下葬了。
郁臻的兄弟虽都是位高权重之人,但郁家建国后才兴起,自然没有彭家那么辽阔的一片祖坟地。莘城大学有一座小山,用来作德高望重的学者死后的归属。
郁臻的公墓旁留了空位,当然是司凌的。
对此,司凌感到很满意。
哭声一片。
不少年已四五十的名流在郁臻的灵前坟前痛苦流涕。
但郁南冠面无表情,直挺挺地站着,忘了作揖磕头,忘了烧纸摆酒。
直到彭盈不得不出声提醒:“还有丧宴。”
他扭头看着她,许久才醒过神来:“对不起。”却是不着调的一句道歉。
彭盈有些害怕,不自觉地握紧他的手指。
司凌食欲不振,没有出席丧宴,让彭盈陪着她回家休息。
司凌坚持要回德尚区,彭盈也没有办法。
一路上,听司凌断断续续地说话,才知道郁臻是睡梦中安安静静走的,没有痛苦,只留下了一点不甘——
那部哲学史的稿子已经写了大半。
司凌说,她要把剩下的完成了。
她突然又想吃东西。彭盈让她去休息,她拒绝道:“我们一起做,我有话想跟你说。”
司凌其实已经做不了什么,转了两圈险些摔倒,彭盈把她扶到餐桌坐下,请她慢慢说。
她拉着彭盈的手,不让她走:“盈盈,你知道你公公为什么给南冠起这个名字?”
彭盈想了想,道:“南冠客思侵。爸爸来到南方多年,想必十分思念故城。无奈事业既为理想也为牢笼。”
“嗯,不错,大概是这个意思。”司凌终于笑了笑,拍拍她的手,语重心长道,“世人皆为南冠客。不是为未来所困,就是为过去所囚。南冠在头婚里困了这么多年,直到有了你。妈妈很感激你,也希望南冠能助你逃脱困境。
“婚姻本来就是互相妥协互相牺牲,丢掉一部分坚持,才可以换来更多的东西,盈盈你试一试。”
郁南冠带了晚饭回来。
三个人坐在四方桌上,始终沉默。
司凌早早地睡了,打算隔天开始续写书稿。
彭盈洗漱出来,见郁南冠站在卧室窗口喝闷酒,心下忽忽痛成一片。
“南冠……”
“明天我让小成送你回去,烟州也开始下雨了,不要自己开车。”郁南冠打断她,自说自话地安排她的行程,说到这儿却猛地顿住,恍惚地看着她,许久低声恳求,“能多留几天再走吗?”
彭盈鼻子一酸,走过去,从他手里拿下酒杯,放到柜子上。
她伸手轻抚他的眉头,想让它们舒展开:“南冠,等你心情好一点,我们要个孩子吧。”
郁南冠皱眉看着她,没有惊讶,也没有说话的意思。
“我是说……”
“彭盈,不要同情我,没有比同情心更重的。我们之间,承受不起那个东西。”他无比严肃。
彭盈清清楚楚地记得她是怎样骗着他去读了《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又是如何刻意拿同情心去折磨他。
虽然那时候她那样做天经地义,比起他对她做的,不过小巫见大巫,但此时,她却无比后悔起来。
“不是同情。”她艰难地辩解了一声,又没了下文。
“那是爱情?”郁南冠握住她的手,直直地逼视着她。片刻后他又清醒过来,他似乎没有立场对她说这么苛刻的话,“对不起。我是说,不用勉强,我会很快好起来的。不用勉强你自己。”
“没有!”彭盈不禁有点激动,她并不勉强,好不容易拿出来的真心,不容许被他误读,“郁南冠,我们之间早就不能提爱情。但是,我现在是真的打算要好好和你生活,我不想再活在过去的阴影里,我不想一直像个卑微的影子一样活着!”
郁南冠猛地抓着她手臂将她拉近自己,眼里光华流转:“我每天回家能看到你?我在家里看到的会是你和我们的孩子而不是别人家的孩子?”
“对。”彭盈被他捏得有些疼,但并不躲避,“我希望我能经营一个完整的家庭,只想和你一起。”
话音未落,他一把将她抱紧,彭盈没有迟疑,也用力拥住他。
听得他声音颤抖,在她耳边一字一字地说:“决不相负。”
番外1
【郁小姐0岁】
郁太太端端正正坐在沙发上做小衣服,郁先生趁她没注意,悄悄掀起她宽松的上衣下摆,郁闷地在郁太太圆滚滚的肚皮上戳了下。
“盈盈,其实你是吃多了还一直坐着长了小肚子吧?”
郁太太最近反应变慢,直到被戳了才发现某人的小动作,恼怒地拍他的手,然后坐到一旁,瞪着他。这话实在气人,气得她根本找不出一个威风凛凛又风度翩翩的回答。